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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岁月(节选)

点击数:1520更新时间:2013-07-23

  悠悠岁月(节选)

  鹤齐

  这部小说记述了黑龙江兵团的六九届初中生们的亲身经历。读来亲切感人。因篇幅所限,只节选了开头部分。作者因患癌症已去世。——编者

  呜!火车一声长鸣,伴着车轮滚动的声音,喷吐着雾气,徐徐地开动了。

  站台上,立刻沸腾起来;喊声、叫声、哭声,连成一片。送行的人们,不断地挥舞着手臂,“再见啦!”,“来信啊!”,喊声不绝于耳。

  他们紧紧抓住亲人的手不肯松开,随着列车不停地奔跑。

  列车开得越来越快,不一会,便风驰电掣般地离开了东北这座重工业城市,松嫩平原上一颗璀璨的明珠——齐齐哈尔,向着祖国遥远的边陲——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某师所在地驶去。

  这是一辆满载着知青的专列。车上的人,都是一九六九届的初中毕业生,大多数人还不满十六周岁。

  赵亚维是这专列中的一员。此时,她正倚在列车窗前,向外望着。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赵亚维还没有走到学校,远远就能听见广播喇叭里,播音员在慷慨激昂地朗诵着毛主席的最高指示: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那里的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农村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

  很快,学校的每个角落里,铺天盖地,贴满了标语

  “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

  “海可枯,石可烂,上山下乡的决心不能变!”

  “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

  同学们热血沸腾了。他们都积极踊跃地报名,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

  有的同学为了表示决心,甚至还咬破手指,写血书。大家都毫不犹豫地卷入了上山下乡的伟大洪流。

  赵亚维是班级干部,在上山下乡这个大是大非面前,应该是首当其冲。可她把嘴皮都快磨破了,爸爸死活就是不让她报名。还一反常态地说:

  “亚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想下乡吗?没门!实话告诉你吧,我宁可打断你的腿,养你一辈子,也坚决不放你走。”

  赵亚维在爸爸的阻拦下,一直没敢报名。一向开朗的她,这几天总是沉默寡言,看见同学就躲着走。

  一天,她走在放学的路上,遇见班里的同学,因心里“有鬼”,不好意思跟她们打招呼,于是低着头,默默地走开了。可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七嘴八舌地说:

  “哼!还是班干部呢!我们都早已报名了,可她到现在还没报。咋样?关键时刻,掉链子了吧!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

  “哎!你看她那家,穷得家徒四壁。这样的家,有什么可留恋的呀?”

  “听说她冬天穿棉裤,里面连个衬裤都没有。”

  “我知道:她有三个弟弟。一帮秃小子。她倒想穿好的,谁给她买呀?我家要是那么穷,我肯定第一个报名。”

  “你那么说也不对。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嘛!’听说不是她不想报名,是她爸死活不放她走。”

  赵亚维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不顾一切,疯狂地往家跑。一路上,她总是觉得后边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还指着她喊:

  “逃兵、真是个逃兵!”

  这回她可下定了决心,回家后,说什么也要和爸爸摊牌,迫使他同意自己上山下乡!实在不行,就跟他动真格的。

  赵亚维的爸爸赵铁灵,知道宝贝女儿放学后,肯定还要跟他闹着要上山下乡。他冥思苦想:怎么才能制止女儿下乡呢?

  忽然,他计上心来。对!把户口簿藏起来,只要她找不到户口簿,再闹也没用。

  于是,赵铁灵左顾右盼,在屋内转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最后,他来到厨房,盯着煤堆沉思了一会,来了主意。自言自语道:

  “对!把户口薄埋在煤堆里,量她长几个脑袋,也想不到。”

  赵铁灵怕把户口簿弄脏,便找了一块塑料布,小心翼翼地把户口簿包好,埋在煤堆里。然后来到桌前,打开收音机,翘着二郎腿,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得意洋洋地跟着收音机唱着《红灯记》中的选段:“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然后又学着鸠山的腔调自言自语地説:“哼!共产党人藏的东西,是一千个人也找不到的。”

  赵亚维刚刚跑进院子,就听见爸爸在哼哼呀呀地唱着京剧。她心想:我都快闹心死了,你还有闲心唱京剧呢!哼!今天要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就不知“马王爷”三只眼!

  她心里默念:爸爸,今天女儿对不起你了!于是,她猛地踹开门,双手叉着腰,站在门槛上,故意装作特别生气的样子,指着爸爸说:

  “赵铁灵!你给我出来!今天我要和你辩论,辩论!你为什么反对我上山下乡?要知道:你反对我上山下乡,就是反对毛主席。你反对毛主席,就是反革命!你要是不让我走,我就坚决和你断绝父女关系!”

  赵铁灵对宝贝闺女突如其来的举动,哪知道使用的是计策。他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忽地站起来,拍着桌子骂道:

  “妈了个巴子的,小兔崽子!如今你翅膀硬了,敢跟老子叫号了!文化大革命你没学别的,倒是学会辩论了?真是越学越完蛋。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赵亚维见爸爸气急败坏的样子,吓得撒丫子就跑。

  赵铁灵脱下一只鞋,用手拎着,疯了似的追赶着女儿。后面跟着邻居家的二楞子、小驴子、小葫芦,在后面起哄。

  赵铁灵平时教育孩子,经常说的口头禅是:“孩子不打不成器,棒下出孝子!”

  因此,五个儿子要是犯了家法,先是大声呵斥:

  “给我跪下!”然后就用鞋底子开打。

  因为这种武器,既方便,又快捷,打的还疼。有时他实在气急了,能把儿子的屁股拍得又红又肿,叫你半年都不能忘记。

  赵铁灵从来舍不得用这种方法教育他唯一的女儿。每次女儿和邻居家的孩子打架,人家找上门来告状,赵铁灵总是装作一脸严肃的样子,用眼睛狠狠地瞪着女儿。

  赵亚维吓坏了。心想:完了,这回一顿胖揍是躲不过去了。哥哥、弟弟,还不知怎么幸灾乐祸呢?

  赵铁灵把人送走之后,赵亚维吓得蜷缩在墙角,等着爸爸发落。可爸爸却总是敷衍了事地说:“告诉你,亚维,今后别再给我惹事了!就续(原谅的意思)你这一回。”

  邻居家的孙婶气不公地问:“赵大哥!我怎么没见你用鞋底子拍过亚维呢?还是偏向你闺女吧!”

  赵铁灵却振振有词地说:“闺女家,打什么打?说说得了呗!再说,我闺女特别懂事,从来不惹我生气。不像我那几个儿子,总不让我省心。”

  为了刺激爸爸恼羞成怒,赵亚维一边跑,还一边举着拳头喊:

  “毛主席挥手我前进!”

  “打倒反革命分子,赵铁灵!”

  “赵铁灵不投降,就让他灭亡!”

  跟在后面的一群小孩,也跟着举着拳头乱喊。

  赵亚维只顾低头跑了,不小心和街道主任张大妈撞了个满怀。张大妈装作生气的样子,拍了一下赵亚维的脑门:

  “疯丫头,跑什么?”

  这时,赵铁灵也追了上来。他见是张大妈,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把拎着的一只鞋穿上。

  “老赵,干吗打孩子?”

  赵大妈从来没见过赵铁灵对他的女儿这么凶,她猜想:肯定是闺女给他惹大祸了。

  赵铁灵喘着粗气气愤地说:

  “她张大妈,你不知道,这几天,这个死丫头天天跟我闹,说什么要上山下乡。弄得我吃不好,睡不着的。今天她也不知犯的哪根神经,放学了,还没等进屋,就跟我大喊大叫。还指着我的鼻子嚷嚷:说要跟我辩论辩论不说,还给我上纲上线,骂我是反革命。

  她张大妈,你是了解我的,旧社会,我房无一间,地无一垅,苦大仇深,根正苗红。文化大革命中,我还没被打成反革命呢!她倒把我打成反革命了。今天,我非得好好地管教管教她,让她给我上纲上线,惹我生气。”赵铁灵越说越生气。

  “老赵,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孩子要上山下乡,是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她做得对,你怎么能阻拦呢?”

  赵铁灵心里明白:这个街道主任,是从来不嫌事大的。想当初,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发表后,她连夜到我家动员,说什么落实毛主席的最高指示不过夜。

  你们家有六个孩子,至少也得走两个。这样才能表现出你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忠诚。

  当时,赵铁灵二话没说,毫不犹豫地把两个儿子送到了乡下。这位张大妈,因动员上山下乡成绩显著,被市里评为“落实毛主席最高指示”的积极分子,还到处讲用。

  张大妈当先进尝到了甜头,她动员走一个,工作就多一分成绩。赵铁灵这次可铁了心,再也不上这个老太婆的当了。于是没好气地说:

  “不行!我坚决不能让亚维走!我家已经有两个孩子上山下乡了。她大哥守着国家的南大门,她二哥守着国家的北大门。这两个孩子下乡时,我二话没说。六个孩子,走两个也是理所应当的。可亚维下乡不行!就这么一个闺女,我就是豁出来养她一辈子,也不能让她走!”

  张大妈听赵铁灵这么一说,也觉得再没有什么理由动员亚维下乡了。就把紧绷着的脸稍微地松弛下来,满脸堆着笑对赵铁灵说:

  “赵大哥,你说的也有道理,按照国家上山下乡的政策,亚维是可以留城的。”接着她又讨好地对亚维说:

  “亚维,别再闹了,快回家吧!你爸是舍不得让你走。听话,别再惹爸爸生气了!”

  “不!我不敢回家。要是回家了,爸爸肯定打我!”

  赵亚维一边说,一边往张大妈身后躲。

  赵铁灵见女儿真的有点害怕了,有些心疼。他好像一下子忘记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马上收起他那张愤怒的脸,和颜悦色地对女儿说:

  “回家吧!亚维,爸爸哪舍得打你呀?不过是吓唬吓唬你,你还当真的呀?”

  赵亚维怕爸爸先把她哄回家,然后再狠狠揍她一顿。等爸爸刚刚靠近她,她转身又跑。邻居家的几个小孩,跟着起哄。赵铁灵气得眼睛都红了,恼羞成怒地骂道:

  “娘了个球,都给我滚!”

  赵亚维在外面闲逛了一下午,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她有些害怕,就慢慢地往家走。走到门口,她不敢进屋,躲在王婶家的房山处,紧贴着墙站着。这时,正赶上王婶出来倒脏水,发现了,便把她送回了家

  王婶走了,赵亚维害怕了,她站在墙角处,等待着皮肉之苦。爸爸送走客人后,进了屋,眼睛盯了女儿半天后,小声说:

  “看你那可怜相,中午那厉害劲哪去了?我又没罚你站,躲在墙角干什么?”

  赵亚维没有挨打,她见爸爸有些消气了,还是不甘心,就和颜悦色地对爸爸说:

  “爸爸,把户口薄给我吧!我们班的胡晓都报名了,我又是班级干部,应该起带头作用,同学们都看着我呢!现在,班里的同学都骂我是“逃兵”呢!再说,咱家生活这么困难,我可不愿意在家跟你受穷,吃不上,穿不上的。也不知你当初是怎么想的?生那么多孩子。要是生我一个多好啊!咱家也不会这么穷。”

  “哼!孩子多怎么了?祖辈上不是兴‘儿孙满堂嘛!’哥们多是膀子,将来有什么困难都能互相帮忙。

  “你爸这辈,就剩我老哥一个,有什么事,都没有帮手。当初,你奶奶也生了五男一女,可因得了‘白喉病’,没钱治,都接二连三地死了。我排行老五,你奶奶生怕我也站不住,就给我起名叫‘石五’,意思是希望我能像石头一样,结结实实地活着。没想到,我这个独苗还真活下来了。你奶奶临终前还叮嘱我:现在解放了,生活一天天好起来了,再也不会像你四个哥哥那样,有病没钱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白喉病’憋死。你将来一定要多生几个,要儿孙满堂。

  “亚维,儿女多也不是什么坏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看咱家现在穷,等你们长大了就好了。你还是听爸爸话,别下乡了。如果你答应了爸爸,今后上班挣了钱,咱家生活再困难,我也一分钱不要你的。”

  在赵铁灵的心里,钱是何等的重要!只要能把女儿留在身边,就什么都豁出去了。

  “不行!我下乡的决心已定。爸爸!你就答应我吧!那么多同学都走,又不是去我一个,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赵铁灵也铁了心。他坚定地説:“亚维,今天,你就是把龙说叫了,我也不让你去!”

  赵亚维见爸爸的态度这么坚决,又拿出了看家的本领,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铁灵平时最怕女儿哭,只要女儿一哭,他就心软,什么条件都能答应。可这次不管女儿怎么哭,怎么闹,他就是不理睬。

  赵铁灵这几天让女儿闹的愁眉不展。在车间里干起活来,也是无精打采。胡师傅关切地问:

  “赵哥,这几天怎么连话都不说,是不是老人又来信要钱了?有困难你就说话,我们大家帮你。”

  “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是亚维这孩子闹得我吃不好、睡不着的,天天闹着要上山下乡。你知道:我已经走了两个儿子了,我就这么一个闺女,离家又两千多里地。一个女孩子家,走得那么远,我能放心吗?”

  胡师傅听了,连连吸了几口烟,然后烟袋锅放在脚上磕了几下说:

  “赵老哥!我这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依我看,亚维实在要走,就让她走吧!你留住人,能留住心吗?你们家里那么多孩子,多困难啊!吃不上、穿不上的,留在家里,也是跟着你受罪,不如到外面闯一闯。听说兵团比咱们城里吃的好多了!整天的大米、白面。哪像咱们城里,一天三顿玉米面大饼子、窝窝头。你把孩子留在家里,这玉米面大饼子、窝窝头,什么时候能吃到头啊?到了兵团,起码能填饱肚子,还能给你带出一张嘴,减轻家里不少负担。”

  赵铁灵听了胡师傅的话,半天一声不响,只是一个劲闷着头抽烟。过了好一会,他忽地站了起来,把烟头使劲往地上一扔,跺着脚骂:

  “老胡头!你他*的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们家也是六个孩子,怎么不全都下乡啊?还有脸动员别人!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管!真是他*的咸吃萝卜淡操心!”

  “哎!赵师傅,你怎么把火发到我身上来了?好心劝你两句吧,还挨了一顿骂。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们家是有六个孩子,可也走一个啦!按照我的想法,我恨不得让他们都走。可我天天撵他们,别在家跟我遭罪,可他们就是不走,我有什么办法呀?实在不走,我还能把他们杀了呀?”

  赵铁灵跟胡师傅发了火,自己也生气,所以,扔下钳子,早早就下班了。

  吃罢晚饭,他也没和孩子们说话,就上炕躺下了。

  赵亚维半夜醒来,听见爸爸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屋内漆黑一团,只有爸爸抽的烟头,像萤火虫一样,不停地闪烁。赵亚维心里明白:爸爸这几天是因为自己闹着下乡,愁得睡不着觉。她觉得这几天,爸爸显得苍老了许多。爸爸上这么大的火,是舍不得让她这唯一的女儿走啊!她也没心思睡觉了,翻来覆去,思前想后:全家七八口人,都张着嘴,指他一个人吃饭呢!爸爸继续愁下去,要是有个好歹,全家生活怎么办?弟弟们肯定饶不了自己。还是顾全大局吧!别光想着自己了。赵亚维想着、想着,渐渐地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见同学们都指着她说:

  “赵亚维!你算什么毛主席的红卫兵?你算什么班级干部?简直是逃兵!”

  清晨,她还没有起床,爸爸就早早地上班了,家里只剩下她和几个弟弟。六岁的小弟亚亮在床上,还没有睁开眼睛就说:

  “姐,你别走了。你没看见爸爸这几天都愁老了,怪可怜的。晚上睡不着觉,躺在炕上一个劲地抽烟,早晨连饭都没吃就上班了,你想把爸爸气死呀!”

  大弟亚钢没好气地说:

  “亚亮!别管她,让她走!平时,爸爸就知道偏向。因为她,我们没少挨爸爸打。她只在家。咱们都没有好果 子吃。”

  亚维听罢,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哼!想赶我走,没门!这回我还不走了呢!老虎不在家,你们这些猴子想称大王啊!于是,就故意气大弟:

  “亚钢,你要是这样说,我还真不走了!就在家里帮助爸爸看你,专门给你告状,让爸爸揍你。那我可太解恨了。”

  二弟亚明插嘴说:

  “别管她!她愿意走,就让她走!免得爸爸回来,她又告状,说不准咱们又要挨打。”

  赵亚维虽然说话口气硬,可是,她心里明白:从小自己让爸爸宠惯了,在哥哥和弟弟面前,特别要尖。爸爸要是不在家时,她经常遭到弟弟们“群起而攻之”。

  晚上,爸爸下班了。赵亚维见爸爸今天的脸色不错,就赶紧上前讨好:

  “爸爸,今天干活累了吧?快上炕休息吧!”爸爸爽快地说:

  “还行,不累。”

  几个弟弟不敢上前,相互撇着嘴,挤眉弄眼的,嫉妒姐姐。

  赵亚维怕爸爸还为自己上山下乡的事发愁,愁坏了身子,就对爸爸说:

  “爸爸,我已经想好了,决定不下乡了。快把户口簿拿出来吧!”

  赵铁灵对女儿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吃惊,先是愣了一会,说:

  “哦!我也正想和你商量这事呢!这些天,我白天黑天地考虑,开始就是想不通,主要是舍不得你走。车间里的几个老同志也一直在劝我,说你出去了比在家享福。我也打听了不少人,都说兵团比插队条件好。每天吃的是大米,白面。爸爸虽然舍不得你走,可把你留在家里,也是跟着我遭罪。咱家人口多,吃不上,穿不上的。别人家的闺女穿的都比你好,爸爸无能,你长这么大,连一件女孩子最爱穿的裙子都买不起。想起来真是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

  赵铁灵说到这,心里一阵酸楚,眼里噙满了泪花。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挥着手说:

  “走就走吧!自己挣点钱,养活自己。想买什么,就买点什么,爸爸不要你的钱。

  “昨天你胡叔还劝我,可我还发了火,骂了人家。消了火后,仔细想想,你胡叔说的也有道理,他也是为了咱家好啊!我不应该骂人家。”

  赵亚维听了爸爸的话,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哽咽了:

  “爸爸,我错了,那天我不应该惹你生气,让你在众人面前难看。”

  赵铁灵想着女儿就要离开家了,眼泪止不住在眼睛里打转转。但他不想惹女儿难过,就装着高兴的样子,对小儿子亚亮说:

  “去!给爸爸打二两酒。你姐要到兵团去了,爸爸为她高兴,今天晚上喝上两盅。”

  赵亚维心里看得出,爸爸表面上高兴,其实心里还是很难过的。为了让爸爸高兴,她赶紧到厨房给爸爸炒下酒菜。

  临走时,妈妈为女儿做了平时最喜欢吃的猪肉炖粉条。从前和弟弟们一起吃饭,大家都抢着挑肉吃。

  有一次,她和亚钢同时发现碗里有一小块肥肉,两人立即用筷子抢了起来。还是赵亚维手急眼快,将肉送到自己嘴里,而亚钢没抢着。几个弟弟都在看热闹,哈哈大笑。

  亚钢见弟弟们幸灾乐祸,有些恼羞成怒,他拿起筷子,照着姐姐的脑门打了两下。赵铁灵本来见女儿手快,把肉抢到嘴里,也在抿着嘴乐呢。见亚钢打了女儿,马上站了起来:

  “干什么呢?因为一片肉就动手打人,至于吗?我在这,你就敢打你姐?还没有王法了呢!你再打一下,让我看看。我都舍不得打,你给我打!”

  亚钢明知爸爸不讲理,故意袒护姐姐,也很无奈,只是用眼睛瞪着姐姐。

  还有一次,赵亚维要开运动会,赛跑没有运动鞋。家里穷,哪有钱买运动鞋啊!亚钢也是学校的运动健将,他做梦都想自己有一双运动鞋。于是他壮着胆向爸爸要钱买运动鞋,可是爸爸说:

  “给你买了,给不给你弟弟买呀?再说你姐也没有啊!一个买都得买。吃饭都快吃不上了,哪有钱买运动鞋?”

  亚钢没辙,就自己想办法。他看见邻居家的伙伴都到菜地里挖蚯蚓卖,换点零花钱。于是,自己也拎着铁锹到菜地里去挖。回来用沙子把蚯蚓埋起来。养了几天,蚯蚓就变得红红的,他拿到江边卖给钓鱼的人。挖了一个月,终于攒够了钱,自己买了一双运动鞋。赵亚维见亚钢有运动鞋了,就理直气壮地对亚钢说:

  “把鞋借我,不借!就告诉爸爸揍你!”

  赵亚维想依仗着爸爸,对亚钢来个狐假虎威。谁知亚钢竟然不买她的账,倔脾气上来了:

  “不借!就是不借!豁出来让爸爸揍一顿也不借!”

  赵亚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把爸爸搬出来没管用,太不给面子了!她有些气急败坏,上仓房找出一把斧子,趁亚钢不注意,把运动鞋劈成了两截,亚纲心疼得跺着脚哭。他满以为自己这回可抓住了理,就把这事告诉了爸爸。以为爸爸一定会因为姐姐的蛮横无理,好好地教训她一顿,让他解解恨。没想到爸爸非但没惩罚姐姐,还偏向地说:

  “亚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一双运动鞋,啥好东西啊!你就借她穿一天能咋地?谁让你不借了,剁就剁了吧!以后再去挖蚯蚓,买一双不就结了嘛!”

  亚钢为这事着实恨了姐姐很长时间,哥哥弟弟也都气不公,并订立了“攻守同盟”:爸爸以后老了,谁也不养他,就让姐姐一个人养,叫他那么偏向。

  赵亚维自己做的有些过分,第一次觉得对不起亚钢,至今都追悔莫及。

  可现在她要走了,弟弟们却把肉都往她碗里放。尤其是亚钢,他一边往姐姐碗里挑肉一边说:

  “姐姐,我平时总和你打架,现在你要离家了,真觉得有些对不住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嘛,你就放心地走吧!今后家里的活我多承担些,保准不惹爸爸生气。希望姐走后经常给我们哥儿几个来信。”

  其实,亚维心里明镜似的:亚钢看姐姐要离家了,毕竟是一奶同胞。就不想记姐姐的过了。二弟亚明也插话说:

  “姐,你到兵团后,一定要穿着兵团战士服,端着冲锋枪,照张照片给我们寄回来。我要是想你的时候,就看看照片。”

  赵铁灵怕走晚了,误了车,见几个孩子还在没完没了地唠叨,催促着:

  “亚维,快吃吧!早点走,咱家离火车站还有七八里路呢!火车可不等人啊!”

  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家了,赵亚维才感到对这个家是那样的依依不舍。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见妈妈和弟弟们站在院门口,一个劲的抹泪,还不停地向自己招手、心里不免一阵阵难过。

  赵亚维跟在爸爸身后走着,谁都没有说话。此时,她不想让爸爸看见自己在流眼泪。

  过了一会,赵铁灵哽咽着说话了:

  “亚维,快走吧,再晚就赶不上车啦!”

  赵铁灵让亚维坐在自行车前面的大梁上。后座上夹着一个大柳条箱。柳条箱里装着一床被褥,还有一身象征着兵团战士的黄色棉衣,一个脸盆,里面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这就是赵亚维的全部家当。

  赵铁灵一路上又当爹、又当娘,不停地唠叨,叮嘱:

  “亚维,你是女孩子,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多长点心眼,都要成大姑娘了,以后不要总和男孩子搅在一起!

  “先不要着急找对象,过几年再说吧!将来你们这批人还不知怎样呢?真要是有合适的,也得找一个城市的,这样,将来一旦有返城的机会,一个城市的也好往回办。

  “孩子,千万要记住爸爸的话:‘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离家在外,不要给爸爸丢脸。

  “咱们家穷,你打小没少跟着受苦。出远门了,爸爸也没钱给你买两件新衣服,挣钱后自己买点穿的吧!晚上上厕所要搭伴,不要傻乎乎的自己走。”

  赵亚维趴在自行车的前把上,低头不语,但她却努力地记着爸爸的话,也想找几句话来安慰爸爸,可喉咙有些发紧,让她说不出话来。

  站台上,红旗招展。车窗外,站满了送别的人。要离开家乡的知青,极力把头探出窗外,认真地听着亲人的嘱咐。

  赵铁灵同别人不一样。他把女儿送上车后,就离开了。他在一个角落里站着,远远地望着女儿。因为他不想让女儿离开时和自己一起难过;不想让女儿看见自己老泪纵横的脸。

  列车将要启动了,赵铁灵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淌。他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泪,迅速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站台外走去。

  赵亚维望着爸爸的背影,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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