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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神圣情感

点击数:528更新时间:2008-07-11

  长篇小说:  神圣情感

  献给辽宁知青到昭乌达盟插队30周年

  王冬梅  著

  [1]

  萧宁来到贡格尔草原的第一个早晨,不是被初征的军号声唤醒的,而是被蒙古包外的奶牛叫醒的,此起彼伏的牛叫声奏响了一首独特的草原晨曲。18岁的萧宁睁开美丽的大眼睛,透过蒙古包的天窗,看到了白雾般的晨曦,昨天晚上,她从这扇天窗上看到的是明亮的星星。

  这一天,是1974年8月17日。

  想到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萧宁赶紧坐起来穿衣服,然后她弯下腰钻出蒙古包低矮的木门,她看见了初征的背影,因消瘦而显得挺拔。初征的手中握着一把金黄色的军号,军号上还系着一根鲜艳的红绸子,如同一面旗帜在晨风中飘扬。

  萧宁走上前去,站到他的身旁说:“初征,为什么还不吹号?”

  初征转过头来,对萧宁咧嘴一笑,说:“我在等日出,我想让我的号声和太阳一起升起。”

  萧宁笑了,说:“你还挺浪漫的。”

  他们一起向东方望去,草绿色的地平线上闪烁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太阳随之冉冉升起,初征举起了军号,嘹亮的号声在草原的上空响起。

  萧宁说:“这是起床号,太阳也起床了。”

  让萧宁和初征没有料到的是,起床号第一个唤醒的不是睡在蒙古包里的知青,而是一匹深褐色的战马,它迈着军人般的步伐,抖动着长脖子上的鬃毛,精神抖擞地向司号员走来。这是一匹退役的军马,显然是久违的军号声唤醒了老马的青春记忆,它望着初征手中的军号,大眼睛里充满了深情。

  老马的到来令初征极为兴奋,他伸出一只手抓住缰绳,用另一只手抚摸老马的脖子,继而把自己细如黄瓜的瘦脸贴到老马的脖子上,仿佛老马是他日思夜想的情人。他对老马说:“你好啊,老伙计,在我梦中出现的就是你,今天,你终于来了。”

  萧宁笑道:“应该是老马对你说,你终于来了。”

  初征说:“萧宁,我真的不骗你,我梦见的骏马和它一模一样,不是我迷信,是真的。”

  萧宁说:“你这么喜欢马?”

  初征用忆苦思甜的语气说:“萧宁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只有一个玩具,就是一匹木马,是我爸的徒弟给我做的,做得很像,是那匹木马陪伴我长大的,我天天给它喂水喂草,我希望它能活起来,变成一匹真马。在所有的动物中,我最喜欢的就是马,非常非常喜欢。我之所以报名到昭乌达盟草原来,就是为了骑马,我不是为了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也不是为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萧宁马上打断了初征的话,很坚决地说:“这话你可不能乱说。”

  初征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吓得吐了一下舌头,说:“萧宁,你千万别给我上纲上线。”

  萧宁看了初征一眼,没有说话。

  知青们陆续走出蒙古包,用一双双迷朦的睡眼看着洒满金色阳光的草原。

  初征对老马说:“老伙计,我可以骑你吗?”

  老马不语,却点头。

  初征大喜,翻身上马。骑在马上的初征,显得英武高大,端着脸盆正要去河边洗脸的宋典放下脸盆大叫:“初征,你别动,我要把你画下来。”

  他冲进蒙古包,拿出他的画夹子,开始给初征画像。他抬头看一眼初征,低头画几笔。初征举起军号,摆出一个吹号的姿势,宋典扶了一下眼镜,说:“太好了,真精神。”

  初征尽量保持不动,可老马却不老实,动来动去。宋典说:“你能不能让马老实点。”

  初征说:“你能不能直接跟马说。”

  宋典说:“我又不会马语,它也听不懂我的话。”

  初征说:“那它就能听懂我的话呀?”

  宋典说:“它好像能听懂你的话,你刚才跟它说话它不是点头了吗,还是你跟它说吧。”

  初征便对老马说:“喂,老伙计,宋典在给咱们俩画像,你坚持一会儿都不行吗?”

  老马这回没有给初征面子,而且越发不老实了,女生们都笑了起来。初征觉得下不来台,一生气,吹起了冲锋号,老马像急切等待冲锋的士兵终于听到了命令,箭一样地冲了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让大家都愣住了,只听初征在马上狂叫,他为了用双手抓住缰绳,把心爱的军号也一甩手扔了,金黄色的军号拖着红绸子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抛物线。

  萧宁慌了,说:“他不会骑马,怎么办啊?”

  宋典说:“都怪我,我要是不给他画像,就不会出事了。”

  萧宁说:“怎么能怪你呢,都是冲锋号惹的祸,它是军马,它能听懂号声,谁让初征吹冲锋号了,它以为冲锋开始了,所以它才跑。”

  宋典感激地望了一眼萧宁。

  这时,荒原跑了过来,荒原是1968年下乡的北京知青,比萧宁这批大连知青整整早来了6年,他已经在草原安家结婚了,对知青来说,结婚就意味着自动放弃回城的机会,所以,和他一起来的北京知青纷纷回城时,他只能眼巴巴地为他们送行。当萧宁他们来到贡格尔草原时,荒原那颗孤独已久的心才好像又遇到了知音,他告诉萧宁,贡格尔大队最欢迎大连知青的人就是他荒原,这让萧宁对他有了一见如故的感觉。

  荒原急切地说:“萧宁,看见我家那匹老马没有?谁吹的军号,把它引跑了。”

  萧宁带着哭腔说:“荒原,那匹老马是你家的呀?它把初征带跑了,你快去把他找回来。”

  荒原松了一口气,说:“他丢不了,看把你吓的,你不知道老马识途么,我家那匹老马认识回家的路,它会把初征带回来的。”

  萧宁说:“初征也没学过骑马,你说他会不会摔下来?”

  荒原说:“摔下来怕什么,你看这草垫子,像海绵似的,摔不坏人。他不是没有马鞍子么?那就没事。我可告诉你们啊,骑马最怕的不是掉下来,而是掉不下来,掉下来拍拍身上的土你就可以走路,掉不下来,你就会被马活活拖死。所以,我们骑马最忌讳把脚实实在在地伸进马镫子里,你们记住,一定要用脚尖踩住马镫子,千万别把脚全部伸进去。你们听没听明白?”

  大家都似懂非懂地说:“听明白了。”

  荒原又格外叮嘱道:“萧宁,你一定要记牢这一点。”

  萧宁说:“我记住了。”

  遗憾的是,初征没有听到这些话。

  萧宁问:“我们现在做什么?”

  荒原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他,我回家了。”

  宋典收起画夹子,说:“我去把初征的宝贝军号捡回来。”

  大家在蒙古包前吃早饭时,初征骑着那匹老马回来了,大家都停止吃饭端着碗抬头看他,初征像凯旋的英雄一样兴奋地大叫,叫声让老马停顿了一下,又向前一窜,就把初征像炮弹一样发射了出去,初征一头扎进一堆稀牛粪里。他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大家看到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里全是墨绿色的稀牛粪,哈哈大笑,有几个女生把嘴里的稀饭都喷了出来,只有宋典看他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有点担心,他关切地站起来问:“初征,你怎么了?腿摔坏了吗?骨折没有?”

  萧宁也问:“初征,你伤得厉害吗?”

  初征用手捂着屁股大声说:“我没受伤,就是这匹老马太瘦了,它的脊梁骨把我的屁股铲破了。”

  大家轰地一声笑得更厉害了。

  那匹老马甩掉初征以后,轻松自在地向家里跑去,宋典说:“初征,它对你也太不友好了,看你下回还敢不敢骑马了。”

  初征说:“我可不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告诉你们啊,骑马的感觉美妙无比,一开始我挺害怕,风在耳边呼呼地响,我吓得都不敢睁眼睛,后来我发现,马跑得越快就越稳当,我就不害怕了。好赖我也是咱们青年点的第一个骑手啊,说不定能载入史册。”

  萧宁说:“说不定也会遗臭万年。”

  宋典说:“初征,今天都怪我,让你受罪了,给,这是你的军号,我给你捡回来了。”

  初征见到军号就大叫:“宋典,你当时为什么不吹集合号呢?集合号一响,马肯定就不跑了。”

  宋典为难地说:“我也不会吹号呀。”

  萧宁笑道:“初征,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扔掉军号,你要是在马上吹响熄灯号,老马不但不跑了,还会直接把你驮进蒙古包睡觉。”

  大家又笑。

  初征说:“萧宁,求你啦,别总说我。”

  初征又问宋典:“你给我画完了吗?”

  宋典说:“没有,我也不敢再给你画了。”

  初征说:“那可不行啊,等我的屁股好了,你一定得把这张画像画完,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给我画像,我还想寄给我妈呢。就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萧宁说:“初征,你别求完这个求那个,快去把脸洗干净,该干活了。”

  初征忙立正行了个军礼说:“是,点长。”

  下乡第一天的劳动是到冬营盘给青年点盖房子,萧宁带领27名知青向建房工地走去,走到河边,他们看到了大队的马群。

  马儿在悠闲地饮水、吃草,和昨天万马奔腾的景象完全不同。昨天,骏马飞奔,在辽阔的草原上张扬着力与美,今天,它们为何变得这样沉静?萧宁知道,马群是特意从遥远的地方回来欢迎他们的,今天,它们可能又要回到远方。

  马群是草原上真正的游牧部落,它们从来没有马圈,也没有露营地,它们年年月月在草原上游荡,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所谓的马倌就是一年四季跟着马群走,白天他们骑在马上唱蒙古长调,晚上把马缰绳套在手脖子上,天当被地当床,即使是零下三十多度的冬天,也只能裹一件羊皮袄睡在雪地里。在草原,马倌是最辛苦的,挣的工分也最多,一般都由最棒的小伙子担任。不过,他们可以骑马群里最好的马,只要高兴还可以一天换一匹马骑,这一点让初征羡慕不已,昨天一到草原就向大队党支部书记巴特尔申请当马倌,不料被巴特尔断然拒绝。

  大队的马倌正骑在一匹黑色的马上,他的嘴里忽然发出一声呼啸,马群便像听到命令一样向他集结,初征也像一匹战马一样扬起了脖子,他的眼睛因极度兴奋而放射出一种雄性的光芒,这光芒有点打动萧宁,她想,不会有人比初征更热爱骑马了。

  骏马是草原的骄傲,是草原的灵魂。萧宁他们向往草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可是,真正令他们神往的并不是草原上的牛和羊,而是骏马,奔驰的骏马才是他们的最爱。在草原上奔腾的骏马让他们兴奋,让他们狂热,在火车、汽车飞奔的时代,他们仍然喜爱骏马,如同拥有飞机、大炮的现代军人仍然喜爱冷兵器。

  突然,初征发现,马倌的手中握的不是套马杆,而是另一匹马的缰绳,那匹马的背上有一个漂亮的马鞍子。初征像发现了美洲新大陆一样高兴,他向马倌喊道:“我要骑马!”

  马倌便把缰绳递给了初征。

  初征飞身上马,萧宁大叫:“你要干什么?初征!”

  初征说:“我骑一圈儿就回来。”

  萧宁说:“你的屁股不疼啦?”

  初征说:“一骑马就忘了。”

  马倌向萧宁摆摆手说:“不要紧,让他骑吧,他会成为一个好骑手。”

  初征向萧宁灿烂地一笑,大声说:“萧宁,我回来的时候,你不要害怕。”

  萧宁刚想问他,我为什么要害怕?他已经骑马远去,萧宁望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马群也跟着初征向远方跑去。

  大家站在河边,望着渐行渐远的马群,就好像在送别他们的亲人,直到马群没有了踪影,大家才回过神来。宋典说:“这个初征,太热爱骑马了。”

  萧宁说:“热爱骑马没有错,但不能无组织无纪律,晚上回来开会,让初征做检查。”

  大家来到工地,开始挖地基。

  萧宁想,等初征回来得批评他,要不然,谁想骑马就骑马,谁想放羊就放羊,那还了得。可是,初征迟迟没有归来,他越不回来,萧宁就越是为他担心,特别是他临走时说的那句话,让萧宁百思不得其解,也让萧宁忐忑不安,她一整天都在想这句话,想得心惊肉跳。晚上吃过饭,她一个人跑到外面去等初征,希望他在日落之前赶回来。她甚至在想,只要他能在日落之前赶回来,我就不批评他,也不让他做检查。

  太阳已经没有了耀眼的光芒,红着脸正要躲到草原的身后,就像一个羞涩的女孩子。伸向远方的那条土路一眼望到头,就是看不见初征的身影。萧宁想,也许初征想说,我回来晚了你不要害怕,他应该说我回来晚了你不要担心,他为什么说错了?

  萧宁站在路口,望着圆圆的落日,胡思乱想。

  “初征还没回来?”

  萧宁回过头,看见荆雷走过来。萧宁在中学当团支部书记的时候,荆雷是团支部委员,常常会在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可萧宁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荆雷说:“这小子好不容易逮到一次骑马的机会,不会轻易回来,你不用着急。”

  萧宁说:“你不知道,他走的时候跟我说,萧宁,我回来的时候,你不要害怕,就因为这句话,我一天都心神不宁,你说这是不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荆雷笑道:“你也开始迷信啦?”

  萧宁有点生气,说:“迷不迷信他赶紧回来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荆雷望着萧宁的眼睛,说:“你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外面贪玩回家晚了,我妈妈着急的样子,那时候我还嫌她小题大做,现在我才理解她,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不会再让她担心。”

  萧宁说:“这样的话,写信告诉你妈妈,不要跟我说,我也不是你妈。”

  荆雷的表情非常惊愕,他说:“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我可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萧宁说:“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荆雷说:“我不是怕你着急么。”

  萧宁自觉理亏,没有再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闹心,恨不得找人吵一架。

  荆雷宽容地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在这等。”

  萧宁说:“不,我一定要等到他回来。”

  两个人站在路口,谁也不理谁,干等。荆雷的心也开始不安了,这让他理解了萧宁的焦虑情绪。

  等待把时间无限地抻长了,夕阳仿佛被一支箭定在了天边。

  突然,一匹马出现在路上,它向这边跑过来,可是,马上没有人。萧宁和荆雷都伸长了脖子望,也没有望到骑手。荆雷说:“也许是一匹野马。”

  萧宁说:“不对,它有马鞍子,我看得很清楚。”

  萧宁的视力极好。

  很快,那匹马就跑到了跟前,这是一匹完全陌生的马,说它陌生,不仅仅是因为没有见过,而是因为它的身上有一股张扬的野性。

  萧宁一眼就看到了马背上的马鞍子,依然和早晨见到的一样漂亮,那么初征呢?

  初征被拖在地下,他的一只脚插在马镫里。

  一只苍鹰在低空盘旋。

  荆雷冲上去抓住马缰绳,马停了下来,但它非常不安。萧宁看着浑身是血的初征,心狂跳起来,初征的话在她的耳边炸响,“萧宁,我回来的时候,你不要害怕。”

  萧宁非常害怕,荆雷把初征的脚从马镫里拽出来,初征没有马上爬起来,他像被御下来的马鞍子一样,一动也不动。萧宁“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拼命喊道:“初征,你不要吓我,你快站起来呀!”

  长篇小说《神圣情感》连载二

  作者:王冬梅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447    更新时间:2004-7-7    文章属性:   热

  萧宁的哭声,惊动了寂静的草原,人们从白蘑菇般的蒙古包里钻出来,向哭声跑过来。知青们跑到萧宁身边都站住了,他们看到,躺在地下的初征象一条沾满泥土和血水的破口袋,人人都惊呆了,谁也不敢走上前去。

  这时,长得十分文静弱小的徐筱然推开众人,走到初征的身边,她蹲下身子,伸手去摸初征的脉搏,然后,她站起来说:“他死啦。”

  知青们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哭声,那只苍鹰被吓得冲天而去。

  荒原突然大声说:“我今天早晨就告诉你们不要把脚放进马镫里,不要把脚放到马镫里,你们为什么不听?”

  萧宁哭着说:“你说的时候初征不在,都怪我,我没有转告他。”

  大队书记巴特尔喊道:“马倌呢?马倌为什么没和他在一起?孩子刚来一天,就让马给拖死了,我怎么向他的父母交待呀?”说完,他蹲在地下哭了,泪水渗进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如同渗进一片干旱的土地。

  民兵连长龙布摘下身上的冲锋枪,叫道:“我要杀死这匹马!”

  荒原手疾眼快,一抬手推起龙布手中的冲锋枪,一梭子弹射向了天空。荒原说:“你打死它,初征也活不过来啦。”

  突如其来的枪声让哭声戛然而止,徐筱然趁机说:“荆雷,你带两个人回青年点找块木板来,我们把初征抬回家,别忘了拿两条干净的床单。”

  荆雷说:“好,我马上回来。”

  徐筱然又对赤脚医生贾米拉说:“贾米拉,你先回去准备些干净的水,我们得把他洗干净。你有多少纱布?够不够把他的伤口包扎好。”

  贾米拉哭着说:“我现在就回去找。”

  徐筱然对巴特尔说:“巴书记,能不能派人到公社去给初征的家里发一封电报?请他的父母尽快来。”

  巴特尔用手抹了一把眼泪,说:“对,还要给知青办打电话。”

  龙布说:“我去,我认识拍电报的姑娘,我现在就去公社,我让她连夜发电报,你们给我地址。”

  徐筱然的沉着冷静,让萧宁惊讶不已,徐筱然说:“萧宁,我知道你们没有见过死人,第一次面对死亡,你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我知道,我早就面对过死亡,我哥哥死的时候,我就知道死亡是多么恐怖。”

  萧宁感激地说:“徐筱然,幸亏有你。”

  荆雷和宋典抬着一块木板跑过来,徐筱然先在木板上铺了一条床单,她让荆雷帮她把初征抬到木板上,然后又把一条床单盖到初征的身上,就像电影里盖尸体那样,从脚下一直蒙到脸上,那情景让大家的眼泪喷涌而出。

  荆雷和几个男知青抬起了木板,徐筱然说:“初征,我们带你回家,你走好啊!”

  哭声再一次惊天动地。

  荒原走在萧宁的身边,他说:“萧宁,你一定要挺住,大家都看着你呢。”

  萧宁觉得天蹋了下来,可她不是女娲,她无力补天!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刚到草原就遭遇到一个下马威,这让他们以后的路怎么走啊?

  这是青年点的第一个不眠之夜,徐筱然,一个18岁的女孩子,用她那双稚嫩的手,一点一点把初征洗干净,初征的后背已经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头也像一只踢破的足球,伤痕累累,千疮百孔,一只耳朵也没有了。

  胆小的艾农根本不敢看,也不敢睡觉,怕作恶梦,萧宁让她带女生做花圈,艾农说没有白色的皱纹纸。徐筱然说,卫生纸就是白色的皱纹纸。艾农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女知青们找出所有的卫生纸,在蒙古包里做了一夜花圈。

  萧宁和荆雷给徐筱然当帮手,荒原也没有走,贾米拉找出了所有的纱布,荒原帮着徐筱然把初征的伤口包扎上,荒原说:“得赶快给他穿衣服,一会儿身体硬了就穿不上了。”

  萧宁让荆雷到初征的箱子里找衣服,最好要新的。荆雷打开初征的箱子,里面没有一件新衣服,只有几件旧衣服,他拿过来,三个女知青都落了泪。荆雷说:“我还有一套新军装,初征的个子和我差不多,我去拿来给他穿。”

  荆雷拿来他的新军装,因为他的父亲是海军,所以军装是灰色的,这一点让荒原不太满意,他说如果是草绿色的军装就更好了。萧宁说,我有。荒原摇摇头说,你的太小了,还是穿荆雷的吧。他亲手给初征穿上军装,大小正合适。荆雷又给初征戴上一顶新军帽,这样,白色的纱布就露不出来了。收拾停当后,徐筱然说,我们得给他建一个灵堂。萧宁说,就建在这里吧,我们轮流给他守灵。萧宁又说,当灾难降临时,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勇敢面对。

  荆雷说:“没想到我们遇到的第一个灾难就是死亡,连一个缓冲地带都不给我们。”

  宋典用白纸给初征写了一副挽联: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大家没有找到初征的照片,就是找到了也没有照相馆放大。萧宁说:“宋典,你能不能把初征的画像画完?”

  宋典点点头,伤感地说:“我没想到这幅画像成了他的遗像。”

  宋典连夜完成了画像,初征朝气蓬勃地骑在马上,手里握着一把闪亮的军号,画像的下面写着四个草书字:马上儿郎。

  望着初征神采飞扬的画像,大家唏嘘不已。

  荒原说:“萧宁,还有一个问题,现在是夏天,天气热,我们不能把初征放在外面,也不能把他放在蒙古包里。”他非常小心地避免了“尸体”两个字。

  萧宁说:“可他的父母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到啊,我们把他放在哪呀?”

  草原这么辽阔,却没有存放尸体的地方。

  荒原想了想,说:“我有一个办法,我们给他挖一个地窨子。”

  萧宁问:“地窨子是什么?”

  荒原说:“就是地下室,和地窖差不多,冬暖夏凉。”

  萧宁明白了,说:“天快亮了,我现在就带人去挖。是不是在河边挖更好?”

  荒原说:“千万别离小河太近,会渗水。”

  萧宁带人在蒙古包后面的高坡下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地窨子,把初征的尸体存放进去。

  在等待初征父母的日子里,青年点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下乡的第一天就失去了一位同伴,让萧宁的心里充满了愧疚,她觉得这是自己的失职。她想起在火车上知青办王主任说的话,他说可能会有人牺牲,这才过去几天,他的话就变成了惨烈的现实。生活太无情了。

  初征的父亲在三天之后来到草原,旗知青办派了一辆北京吉普车送他,车直接开到了青年点的一排蒙古包前,他走下车时,看到全体知青胸戴白花,臂戴黑纱,齐刷刷地站在草地上,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萧宁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说:“初叔叔,我对不起你,是我没有带好初征,让你失去了儿子。”

  初征的父亲说:“萧宁,这不能怪你,你也是个孩子啊!”

  萧宁的眼泪流下来,大家也跟着流泪,初征的父亲看到了为儿子临时搭建的灵堂,他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难受。他走到儿子身边,说:“儿啊,爸爸看你来啦,爸爸来晚了,我的好儿子啊!”说完,他就扑到儿子身上放声大哭。

  大家无声的眼泪也变成了痛哭,就像一条无声的河流突然跌落进深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他们把太阳哭得躲进了云彩的后面,五彩的云霞在天空中飘,仿佛是一些无根的灵魂。

  晚上,巴特尔陪初征的父亲吃饭,中年丧子的父亲什么也吃不下去,只喝了一碗奶茶。巴特尔说:“初征是你的好儿子,也是草原人民的好儿子,我们想把他埋在草原,再给他立一个碑,让他永远活在我们中间,清明节我们会给他扫墓,你也可以来看他。”

  初征的父亲说:“初征的母亲有病,来不了,她让我一定把儿子带回家,巴书记,你们对我儿子的心意我领情了,可是我得把他交给他的妈妈。”

  巴特尔为难地说:“那你怎么带呢?”

  初征的父亲说:“我把他的骨灰带走。”

  巴特尔依然为难,说:“我们这里没有火葬场。”

  初征的父亲说:“想想办法吧。”

  巴特尔想不出来办法,他问萧宁怎么办,萧宁想了想,说:“巴书记,你能不能给我弄一大车柴火,我们给他举行火葬。”

  巴特尔马上说:“柴火我可以想办法,不过,能行吗?”

  萧宁说:“不行也得行,我们得满足一个母亲最后的心愿。”

  这一夜,初征的父亲坚持独自给儿子守灵,他想单独和儿子待一个晚上,他要好好地看看儿子。这一夜对他来说,是一生中最短暂的一夜,也是最漫长的一夜,这是他和儿子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他有多少话要对儿子说呀!可儿子已经听不见了,儿子不会再叫他爸爸,也不会再和他顶嘴,想起儿子和他顶嘴时的样子,他就觉得那真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儿子是天下最好的儿子,而自己却不是天下最好的父亲,除了吃饭穿衣,他没有给过儿子更多的东西,在儿子活着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对儿子说过我爱你。儿子到死可能都不知道他的父亲是多么地爱他。面对不能再和他对话的儿子,他的心里充满了辛酸和愧疚。

  初征的遗像前,点着两根白色的蜡烛,它们静静地燃烧着自己,默默地陪伴初征的父亲度过了漫漫长夜。

  晨曦照亮了灵堂,初征的父亲抬起头来,他吹灭了蜡烛,对着儿子的画像说,儿啊,你骑在马上真精神,我为你骄傲!来世我们还做父子,好么?下次,我保证做一个最好的父亲。

  初征的父亲站起身来,他愣住了,全体知青都站在灵堂外面,晨风中,他们的脸色和他们胸前的纸花一样白。知青们也愣住了,昨晚坐在灵堂里的还是一位黑头发的中年男子,今早站起来却变成了一位白发老人,一夜之间,初征父亲的头发全白了,如同过昭关的伍子胥,一夜愁白了头。知青们望着这位骤然苍老的父亲,潸然泪下。

  萧宁说:“初叔叔,我们大队附近有一座凤凰山,山上有树林,巴书记已经和护林站说好了,我们可以上山去打一车柴火,今天晚上,我们就能为初征举行葬礼,明天您带他回家,行么?”

  初征的父亲说:“谢谢,孩子,谢谢。我今天和你们一起上山打柴火。”

  萧宁流着泪说:“初叔叔,您不要去,您今天休息一下吧,您的头发全白了。”

  初征的父亲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头发,低声说:“是么?”

  凤凰山离营子有二十多里地,巴特尔派了一辆马车送他们,去时拉人,回来时拉柴火。大家上了马车,挤坐在一起,唯有身体壮实长相英俊的方卫东坐到了车老板的身边,他说要和车老板学赶大车,车老板便很热心地教他。萧宁看出来了,方卫东是一个技能型人才,他对所有的技术活都感兴趣,如果他能扎根农村,肯定会成为贡格尔大队的第一能人。

  马车跑了一会儿,方卫东便跃跃欲试地从车老板的手中接过长鞭,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叫道:“驾!”他以为马会听从他的命令加快速度,可是马根本不理睬他。方卫东说,你的马为什么不听我的?你和它们是不是有暗语?车老板说,没有暗语,我又不是特务,是它们听不懂汉语,你得说蒙语。方卫东说,你们都会说两种语言,它们也应该会听两种语言。车老板说,我们从不对马说汉语,我们只对你们说汉语。方卫东说,你们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呀?车老板说,我要是对马说汉语,对你说蒙语,你能听懂么?方卫东说,你不要把我和马相提并论,我又不是畜生。萧宁说,方卫东,你应该说牲畜。方卫东扭过头来说,畜生和牲畜不一样么?萧宁说,当然不一样,牲畜是中性词,畜生是贬义词,骂人时才用。方卫东说,我不和你咬文嚼字。他又挥动了一下鞭子,并用蒙语向马发出指令,这一次,马听懂了,方卫东高兴起来。

  凤凰山是黄岗梁(蒙语正脉山的意思)伸向贡格尔草原的一条余脉,山不高,山上的树也不高,但是很密集,黄岗梁林场为了保护凤凰山上的野生树木,专门在山下建立了一个护林站,有两个林场的老职工年年月月住在山脚下的小屋里。方卫东一直把马车赶到护林站的小屋前,小屋的前面栽了一圈半截的树桩子做院墙,树桩子上还长出了一些嫩绿的枝条,这样有生命的院墙在贡格尔草原是独一无二的,让人一看就觉得新奇。

  从小屋里走出来一位护林员,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工作服,戴着一顶旧帽子,腰上系了一条皮带,脚上是一双高腰水靴。萧宁想,到底是国营林场,装备就是胜人一筹。她看了看知青,腰上系的都是草绳子,脚上穿的是黄胶鞋。

  护林员讲话极简捷,来啦,走,上山。

  车老板留在护林站喂马,其他人全部上山砍柴,他们拿着镰刀和绳子。护林员说,尽量砍枯死的树枝,好烧,还不破坏林子。萧宁叮嘱大家说,一定要注意安全,绝对不能再出事故。

  大家上了山就开始打柴火,他们在密集的树林中穿梭,把一根又一根干枯的树枝积累成一捆又一捆的柴火,带路的护林员也在帮他们捡柴火,萧宁发现,他捡得又多又快。到了中午,大家又渴又饿,可山上除了树就是树,他们没有东西可吃,也没有水喝。萧宁说,大家忍一忍,柴火够了我们再回去吃饭。大家都说,为了送初征回家,一天不吃饭不要紧。下午晚些时候,他们开始往山下拖柴火,在下山的路上,几乎每一棵树都伸出利爪,像对付偷猎者一样,把他们的脸面抓伤。荆雷的脸上已经被刮出了好几道血痕,他大声喊道:“女生不要拖柴火下山,让男生拖。”他不想让树枝在女知青的脸上留下伤痕,男知青无所谓,他们甚至喜欢脸上有疤痕,小说《牛氓》中的男主人公亚瑟脸上的刀疤,曾经多么让他们神往啊,他们觉得那才是男人的标志,英雄的标志。

  荆雷的喊声,让萧宁的心里流过了一条暖流,这是女知青们第一次被男人呵护,她觉得真好。

  男知青把柴火全部拖下了山,方卫东帮着车老板装车,护林员对大家说:“进屋,都。”

  大家走进护林站的小屋,就闻到了烧木柴的味道,那么清新,那么温暖,植物经过燃烧化成气体,进入了他们的身体,来与他们亲近,这让他们非常感动。

  屋子里没有板凳,大家都站在地下,护林员说,上炕。

  大家都有点莫明其妙,我们马上要走了,上炕干什么?但还是有人脱下湿漉漉的黄胶鞋,上炕去暖脚。护林员拿出两只碗,从水壶里倒出两碗茶,说,喝。靠近他的两个知青端起碗喝光了茶,护林员又倒了两碗,给另外两个知青说,喝。喝到最后,大家才明白,护林站只有两只碗。不明白的是,护林员为什么说话这么简短。萧宁上大学后,现代汉语老师讲课时说,作文要惜字如金。萧宁立刻就想到了这位护林员。

  方卫东装完车,进屋叫大家上路,萧宁对护林员说,谢谢你帮助我们,有空到我们青年点去玩。护林员说,行。

  车老板已经退居二线,方卫东抢班夺权在前面赶车,大家三三两两跟在后面走,就像一群溃不成军的散兵。走到青年点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萧宁指挥大家把柴火卸到存放初征遗体的地窨子旁边,这一大车柴火堆起来有一人多高,可萧宁不知道这些柴火够不够火化一具尸体,她的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吃过晚饭,青年点为初征举行了追悼会,巴特尔和荒原也来了。会上,巴特乐和萧宁分别代表大队和青年点,对初征短暂的一生给予高度评价,初征的父亲在讲话中回顾了过去的时光,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追悼会上没有哀乐,但那种悲哀的旋律却在每个人的心头回荡。追悼会后,知青们在灵堂的外面夹道站成两排,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一支半自动步枪,枪口一律向上,当荆雷、宋典、方卫东等四个男知青把初征抬起来时,他们一起扣动枪机,用枪声为初征送行。这庄严悲壮的场面让初征的父亲十分感动,他大声说,儿啊,你走得像个英雄!他又说,儿啊,你一直想要一顶军帽,想要一套军装,我都没地方给你弄,现在,你的同学都给你了,你安心走吧!

  四个男知青把初征安放到柴火堆上,萧宁的手里拿着一匹小木马,是初征小时候玩的木马,他爸带来了。萧宁把小木马放到初征的怀里,她说:“初征,你的小木马来看你了,你带上它上路吧,它会永远陪伴你的。永别了,初征,我们会想你的。”

  说完,萧宁蹲到柴火堆前,打开一只装煤油的瓶子,她把煤油倒在一块干牛粪上,然后,她从衣服兜里掏出一盒火柴,荆雷从她的手里拿过火柴说,我来点。他用手挡着风,划着了火柴,火柴点燃了萧宁手中的牛粪,火光映照着萧宁的脸,萧宁把牛粪放到柴火堆下,树枝在火光中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柴火被点燃了,火苗像蛇吐出来的长舌头,很快就包围了初征的尸体,初征在大火中安详地睡着,突然,初征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萧宁大惊,忙向大火里伸出两只手,想把初征拉出来,一直站在她身边的荒原一把抱住她,大声说:“萧宁,你要做什么?”

  萧宁说:“你没看见么?初征活了,我们得把他救出来,不能让他烧死。”

  荒原说:“萧宁,你冷静点,坐起来的不是初征,是初征的尸体,你以前没听过乍尸的故事么?你看,他死了。”

  初征轰的一声仰面倒下。

  萧宁靠在荒原的肩头大声哭起来,她说:“他又死了,我不愿意让他死,我不愿意让他死,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救他。”

  荒原说:“我们都不愿意让他死,可我们不能起死回生。”

  火势渐渐大起来,火光照亮了夜空,萧宁抬起头望着火中的初征,盼望着能够再次出现奇迹,她想,也许大火能给初征注入新的生命力,让他重新坐起来,可是,初征再也没有坐起来,萧宁知道,奇迹不会发生了。

  荒原无声地握着萧宁的手,希望能把信心和力量传递给她。他想,昨天,萧宁可能还是一个听鬼怪故事都要害怕的女孩儿,今天她却要亲手去火葬一个同伴,生活对她太残酷了。他多想代替她做完这件事情,他低声说:“萧宁,你回去吧,我们几个男的在这儿就行了。这几天你太紧张了。”

  萧宁说:“不,我不回去,我要送初征,这是我的责任。”

  荒原明白,他无法代替萧宁,他所能做的就是陪伴在她的身旁。过了一会儿,他对其他男知青说:“她不回去,你们就回去休息吧,这几天都累坏了,我留下来。”

  荆雷说:“也好,我们回去陪陪初征的父亲,他明天就要走了。”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萧宁和荒原肩并肩地坐在草地上,望着大火出神。当一大车柴火烧光的时候,初征也被烧光了,化作了一缕青烟。

  初升的朝阳照亮了萧宁脸上的泪痕,她迎着阳光站起来,仿佛一只从火中涅槃的凤凰。她和荒原向灰烬中走去,他们在黑色的灰烬里看到了灰白色的骨头颗粒,那就是初征的骨灰,

  荒原说,让我来拣。

  萧宁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萧宁飞快地向青年点跑去,她直接跑进自己的蒙古包,打开卷在地上的被子,她从军用被罩里拽出棉被,被面是红色的绸缎,这正是她要的东西,她一时找不到剪子,用牙齿在被面上咬开一个口子,然后用手撕下来一块绸缎。她拿着这块红色的绸缎,跑回临时的火葬场,对荒原说,用这个包骨灰。

  荒原接过红色的绸缎,感到十分光滑,就像触摸到了少女的肌肤,他望了萧宁一眼,为自己的这个比喻感到羞愧。

  他们一起把初征的骨灰拣起来,放到红色的绸缎上,萧宁说:“昨天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今天就变成了一把骨灰,真是难以想象。”

  荒原说:“是啊,人的生命有时候会非常脆弱。”

  萧宁说:“我们常说人定胜天,可是,在大自然面前,我们的力量却如此渺小,我们根本无法胜天。”

  荒原说:“人类总想当大自然的主人,其实,人类是大自然的孩子。”

  萧宁当时没有完全听懂这句话,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才搞懂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可那时候,她已经远离了大自然,成了一个整天穿行在钢筋水泥之间的都市人,她也远离了荒原,无法再和他讨论那些让她疑惑的问题。

  萧宁亲手把初征的骨灰包好,和荒原一起回到青年点,方卫东双手捧着个木头盒子站在青年点的蒙古包前,萧宁说,你站在这干嘛?

  方卫东说:“我在等你们,听说你们把初征火葬了,大队的沙木匠连夜给他做了一个骨灰盒,只是没有时间刷油漆了。”

  骨灰盒做得挺精致,萧宁把包骨灰的绸缎放进去,正合适。萧宁说,方卫东,你记得谢谢沙木匠。方卫东说,他是我师傅,没说的。萧宁说,你不是车老板的徒弟么,怎么又成了沙木匠的徒弟了?方卫东说,我多拜几个师傅多学几门手艺不好么?你不是说要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么,那就得多学点本事。萧宁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不是我说的,是毛主席说的。方卫东说,毛主席说的时候我没听见,我只听见你说,你是我的直接领导,我得把你的指示落实到行动上。

  他们走进蒙古包,萧宁郑重地把骨灰盒交给初征的父亲,她说:“初叔叔,这是初征的骨灰,您带他回家吧。”

  初征的父亲双手接过儿子的骨灰盒,感激地说:“谢谢,叔叔难为你们啦。”

  宋典把初征的画像也交到初征父亲的手中,他说:“叔叔,这张画像留给您做个纪念吧,我画得不好,但可以带回去给阿姨看看,也许能给她一点安慰。”

  初征的父亲用手抚摸着画像上的儿子,对宋典说:“谢谢你,孩子,你画得真好,谢谢。”

  巴特尔也来了,他拿着一大块奶豆腐和一筐鸡蛋,要给初征的父亲带上,他说:“你的儿子在我们这牺牲了,是我们没有看好他,我们应该赔你,可我们没有办法赔你一个儿子,我们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奶豆腐是草原的特产,拿回去给大家尝尝,鸡蛋是我到各家各户收的,孩子他妈身体不好,带回去给她补补身子,东西不多,是我们的心意,你一定要带上。”

  初征的父亲说:“谢谢巴书记,奶豆腐我带上,鸡蛋不好带,容易破碎,我就不带了,还给乡亲们吧,他们养几只鸡也不容易,乡亲们的心意我领了。”

  巴特尔说:“筐里我都装了锯末子,鸡蛋保证打不了,你必须得带上,我们欠你太多了。”

  荆雷把初征的军号递给萧宁,萧宁双手握着闪光的军号,想起了初征细心擦拭军号的情景,她对初征的父亲说:“初叔叔,这个军号是初征的遗物,能把它留在青年点么?让初征永远留在我们的队伍里,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初征的父亲双手接过军号,深情地把脸贴到军号上,如同贴在儿子的脸庞,许久,他才抬起头,郑重地把军号交给萧宁,他说:“就让他永远留在你们中间吧,我把他的骨灰带回去,把他的军号和他的心留在草原。”

  大家送初征的父亲上了车,他说:“你们回大连探亲的时候,想着到我家去,初征不在了,看见你们我会像看见自己的儿子一样。”

  荆雷说:“叔叔,从今往后,我们都是您的儿子。”

  两行热泪从初征父亲的脸上流了下来,他带着一颗破碎的父亲心离开了贡格尔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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