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

　　又到了春天的季节，春风和煦，吹得人暖融融、痒酥酥的。杨柳梢绿了，山杏花开了，高山坡上杜鹃花铺展开了艳丽彩衣，西拉沐沦河挣脱了寒冬的禁锢，宽广河水咆哮东流……春天莅临的信号如此强烈，我还在等待什么呢？我在等待燕子，在等待那些小精灵羽箭一般地回归故乡。

　　天鹅大雁在蓝天上排着各种整齐的造型迤逦而至，早早地驾驭春风飞降在达里湖和西拉沐沦河，布谷鸟和花喜鹊在河川村庄上空起舞催促农事活动。我钟情的小燕子，却是在你不经意的一天莅临北方大地，在阳春的晨曦中，或热情洋溢地翩飞于村庄上空，或成双成对地伏立于电线上或屋檐头，发出轻柔清丽的“唧唧”情语，向人们打招呼。啊，小燕子，我的翘首以盼、倏忽而至的朋友，你这番又给我带来怎样的喜悦和慰藉啊？我不禁面对小燕子吟诵周恩来的诗“樱花红陌上，根叶绿池边。燕子声声里，相思又一年。”

　　家燕营造巢穴是一次艰辛而精细的艺术创造，我家在克旗百岔川，在我青少年时期，与燕子结下了深厚感情，在五月，伴同稼穑与学习的是明丽蓝天下矫健而飞的燕子，还有布谷、喜鹊和叫不上名的小鸟。小燕子们从河边的泥滩和刚下过雨积存的水坑拌和泥土，一口一口地叼起来不辞辛劳地在我家屋檐下和在外屋的房檩上筑巢，每一口用唾液粘结而成的泥都那么鲜明而精细地粘合在一起，十几天工夫，小夫妻便筑成了一个精巧的巢穴，里面铺以细软杂草、羽毛等。我的一个朋友家，一对小燕子竟在东屋的电灯吊线上筑起了一个碗状的巢，晃晃悠悠的妙趣横生。他们一家人坐在炕桌上吃饭，燕子夫妻伏在巢穴上探头探脑看着他们，他们躺在炕上休息，燕子夫妻也早早地飞入巢穴。他们一家人把燕子当成了家人，燕子一家也视他们为生活伴侣。相互尊敬，奉为至宝，视为祥瑞，说话干活都轻言细语，门帘和外屋门白天都撩起来和打开着，唯恐影响燕子的生活，尤其是燕子育雏时节。我曾爬上窗户，去观察屋檐下燕巢里的卵，那乳白色的卵有四五枚，热乎乎的。我和伙伴们再馋也是不敢吃燕卵的，大人们告诫说，破坏了燕窝，它们便失去了产卵孵卵的时间，燕子夫妻会急病而死的；破坏了卵，保护它的燕蛇会找你报复的，破坏燕子的生活是不道德行为。我分明看到了当我靠近燕巢时燕子“唧唧”叫着飞上蹿下的惶急神态，它是无助的，它需要人类朋友的理解和呵护。我们与燕子在青山碧水中相依生活，看着幼燕出壳，爬到巢穴口张开小黄嘴轻柔地叫着，燕子父母从早忙到晚，捉虫饲喂自己的孩子，20多天后，雏燕飞出巢穴，跟着父母在川中翩跹而飞捕捉昆虫，练飞以强健翅膀，为长途旅行做准备。

　　唐代诗人皇甫冉诗云：“拂水竟何忙，傍檐如有意。翻风云每远，带雨归偏驶。令君裁杏梁，更欲年年去。”燕子勤劳、聪慧、守时，是有灵性的鸟。唐代诗人李峤有诗云：“天女伺辰至，玄衣澹碧空。差池沐时雨，颉颃舞春风。整羽戾姜恨，回身汉后轻。豪家足金弹，不用污雕楹。”分明是在向你讲述燕子的神话故事，以及对时移事易的寓意。而“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燕子，超然应对人间的物是人非，依然固我地眷顾人间万象，毫无人类族群的势利、伤感和脆弱，从这一点看燕子确有神机与玄意呢。燕子你这隽逸的嘉宾，你的存在，背负我美丽的乡愁，昭示人类的运命和蹇劣呢！

　　在我读中学时，正值“文革”后期、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代，我们公社有20多位南方来的知青，这些少男少女青春蓬勃，带着满腔热望来到塞外山川，锻造自己的生活和品格，随着时光的飞逝，生活的枯燥、单调和无聊，他们青春的躁动、灵魂的煎熬，又使他们玩世不恭或愤世嫉俗，后来，争先恐后走上返城路。一位性格内向、清秀坚柔的女知青不慎怀了身孕，也许她非常珍视她的苦涩爱情，不愿打掉她不幸恋情的结晶，没有如别人那样打掉婴孩，而是选择保留孩子，她带着这个孩子，就意味着她将一辈子背负凄凉孤苦和歧视。所幸一位没有孩子的中学教师夫妇，在取得有关方面同意后，抱养她的孩子，并把她从青年点接到家中，为即将临盆的她补充营养，治疗病痛。在那些日子里，见那位不幸的知青姐姐挺着大肚子，坐在门前的木墩上，静静地呆看一群燕子在院内衔泥筑巢，孵卵喂雏，又带着雏燕在川中练飞，日复一日，那么专注、迷离，以至于房东大姐喊她才回过神来。二十多天后，孩子降生了，是个女婴，她给不幸的孩子取名叫燕子，几日后，便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城了……她的骨肉燕子在塞外山川好心人的养育下成长起来啦，“燕子”这个乳名，寄托了母亲多少情感啊！

　　燕子，你这蓝天的舞者，优雅的身姿和迅疾的倩影，以自己微薄的作为守望乡土，使川中的庄稼露出开心的笑容。燕子，你这传递春之消息的使者，你以搏风击雨、追逐春晖的执着，诠释生命的价值，你以完美的生命形态和姿容，为太平盛世和谐社会而旋舞而呢喃。每一个人的故乡拼成了中国，在这个维度上，我们每一个人的关切，都是对故国的爱，当我们像燕子以奋不顾身的激情追逐人生的目标时，心中充满了惦念，去品尝故乡河流的水质，去挖掘故乡人与燕子及其他的故事，去回顾故乡及自己的人生故事，以燕子这个生命的图腾，反复翻阅和咀嚼亲情、愿望和善良。用燕子的轻吟低唱，养我心智，伴我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