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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李艺:回忆下乡岁月

点击数:410更新时间:2013-07-11

  知青李艺:回忆下乡岁月

  1.橘子的故事

  涪陵产橘子,每到秋冬季节,满山油绿的橘子树叶衬托出点点斑斑的金色橘子,十分漂亮。现如今水果已不是什么稀罕之物,随意走进一家超市,北方的苹果梨子葡萄、南方的芒果香蕉、进口的蛇果、台湾的榴莲应有尽有,橘子根本轮不上高档水果之列。如果专门买点橘子回家,只能被小孩子们扔在角落不加理会,最多也就是享受瘪瘪嘴的礼遇。但涪陵的橘子有一个特点,橘皮通身呈油亮的金红色,绝对让人直咽唾沫。当年在涪陵插队,对橘子还有一段趣事呢,每每想起还直掩面发笑。

  刚下乡时,我落户在一个生产队里,每天跟队里的农民一道耕作。队里有一个存储公粮的仓库,仓库旁是一棵粗粗的橘子树。很巧的是,这棵橘子树不属于任何农家,而是公家财产。干活时我经常在想,这棵橘子树结的橘子怎么够一队的社员们分呢?我不经意地问过队长橘子的分配方案,队长哈哈一笑,要是分配的话,还不够塞每个人的牙缝呢。旁边的熊大妈嚷到,那里分得到啊,不到成熟,就被小孩子们偷吃光了。你看,树上已经没有几个了!

  但队里的公粮可来不得半点马虎,每晚都得派男劳力值班守夜。记得是一个冬天的夜晚,轮到我和队里另一个男知青看管仓库。我俩抱着被褥,带上手电筒,乐呵呵地到仓库守夜。仓库睡觉的地方在屋檐下用竹子简单搭设的架子,铺上稻草,加张竹席便是床。两个男孩睡在这四处漏风的“床”上冻得发抖,更本睡不着。

  睡不着便开始打那棵橘子树的歪主意了。一个提议去摘橘子,另一个马上附和。橘子树上的橘子已经不多了,不摘几个就吃不上了。男孩子一般不喜欢吃零食,可要是一根筋转不过来的话,可以把零食当主食吃!

  那天夜里,两个知青都是一根筋没转过弯来,一树剩余的橘子被我们偷吃了近一半!冷飕飕的夜晚吃着酸唧唧的橘子,觉得非常刺激、非常好玩。

  海吃一顿之后,问题又来了,而且非常严重。这一地的橘皮、橘籽扔到哪里啊?可不能让人看见,否则不成隔壁阿二未成偷了吗!怎么办呢?急中生智,我们在远离橘子树的地方挖了一个深坑,将橘皮、橘籽打扫集中、深埋于坑中,复上土后不露任何痕迹。这种毁尸灭迹的勾当福尔摩斯也无可奈何!

  向毛主席保证,当时吃的橘子是我平生吃得最多的一次,似乎把一辈子该吃的橘子全吃了。现在每每看见橘子,就想起那个冷飕飕的夜晚吃着酸唧唧橘子的场景,牙巴都直泛酸!

  2.白塔的记忆

  站在涪陵城向长江下游望去,在江右岸15里远的山上,有一文峰塔,人们俗称为“白塔”。30年前,我就在文峰塔附近的知青农场插队。因而常常到文峰塔去玩。

  当时正处于文革后期,四旧已经被破除得差不多了,人们失去了对菩萨的膜拜和对传统习俗的追捧。白塔也就失去了往日的神圣,只是萧条地矗立在刘家山山脊上,像一个老人默默地注视眼前农夫们周而复始的日出耕耘、日落歇息的生活。

  农闲时,几个知青也偶尔去白塔玩,从白塔内壁所嵌石碑的碑文知道,这是一座建于清朝同治年间、具有百年历史的砖塔。老人们说白塔的坚固是原于传统的建筑材料,用于粘接塔砖的材料不是水泥,而是用蒸熟的糯米和石灰捣匀而成的,因而能历经百年风雨而依旧坚固。

  当时农村的文化生活非常贫乏,知青们为了消遣不惜来回跑上30里地,从文峰跑到清溪的涪钢厂去看一场早已看过的露天电影。至于节日更谈不上娱乐,能填饱肚皮就不错了。何况还吃不饱呢。

  大概是1977年的中秋节,离家不远的知青(主要是新光纸厂的职工子弟)早早回家团圆去了,剩下一些离家远知青和一些重庆知青呆在农场。怎样打发晚上的寂寞呢?大家建议去白塔玩玩。于是傍晚收工后,手巧的女知青们用糯包谷面蒸成饼,男知青们逮了几只青蛙煎熟,背上一台小小的手风琴,乘着夜色来到白塔下“欢度中秋”。

  记忆中,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围坐在草地上,夜风习习吹来,感到丝丝凉意。我们嚼咬着糯包谷饼,撕咬着青蛙腿,伴着手风琴尽情地唱着当时的流行歌曲,给艰苦的生活增添了一点幻想色彩。

  今天想起当时不沾油星的糯包谷饼和青蛙腿,还直流口水,远比时下的肯德鸡和麦当劳诱人。

  当时可没有刘德华、Carpenter,知青们常唱的歌有《红太阳照边疆》、《阿瓦人民唱新歌》、以及一些电影插曲(现在我偶尔唱上一两句,小孩子们会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歌呀,仿佛我是恐龙!)。

  玩了约2个多小时,零食吃完了,唱歌唱累了,大家开始想家了。我躺在草地上望着月亮,呆呆地发愣。几个喜欢恶作剧的男孩子摸着黑,悄悄地登上白塔装鬼弄神,嗷嗷怪叫,令人毛骨悚然。

  俗话说得好,不怕鬼吃人,就怕人吓人。你想想,夜黑风高、荒郊野岭,加上几声鬼叫,是一种啥子感觉啊!这鬼叫似的恐吓显然起了作用,有几个女孩子当即发出惨叫,哭着嚷着要回去。我冷不丁地从发愣中惊醒,也被吓出一身的鸡皮疙瘩。顾不得男性的尊严,在女孩子的裹挟和哀求下,屁滚尿流地跑回宿舍了。拜托,我就这样度过了一个难忘的中秋之夜!

  3.大山的爱情

  本不想提及这段我上山下乡时所见所闻的往事,让人揪心。但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把这三十年前发生的往事叙述出来。只是隐去了故事主人的真实姓名。

  男女双方都是农村青年。他姓江,我们叫他“娃子”,高中毕业后回乡几年了,住在高高的山顶上。贫瘠土地出产的红苕、包谷把他喂养成山一样的身板;她叫“小兰”,晚他一年回乡,住在与娃子同一个大队的另一个村子,这个村子坐落在梯田成片、物产丰富的长江边,长江的灵气把她滋养得水一般秀美。

  我是在四川涪陵长江边的大山上插队落户的。认识小兰,是在大队准备文艺节目的时候。当时,大队的下乡知青和回乡青年经常搞一些活动,比如民兵训练啊,文艺演出啊什么的。小兰漂亮的身材,活泼好动、很有主见的性格招人喜欢,很快和大伙打成一片。劳动时,总是满口哼着动听的山歌,引得一块劳动的老少们喜欢得不得了。她踊跃参加大队青年们的文艺节目的排练。青年们排练文艺节目,就是村中小学不大的院坝。

  恰巧,娃子的家离小学不远。低矮破旧的土墙草屋,很有些年头了。父母双亡的娃子独自居住在墙皮班驳的破屋内。

  娃子一身蛮力是出了名的,他喜欢帮助别人。但凡缺少劳力的的邻居支唤一声,娃子总是有求必应。

  “娃子,明天帮我挑一担麦草去纸厂卖,好不好”,年老体衰的五保户何阿婆央求道。

  “行!阿婆。我呆会儿到你家先把麦草捆扎好,明天一早上路。”

  娃子帮忙不吝惜力气,操起长长的“千担”往麦草捆的中间一插,“咳!”的一声,厚实的肩膀挑起二百多斤的麦草,疾步就走,初冬季节,山风刺骨,娃子仍然光着上身挑着担子,沉稳地走在羊肠山道上。用他的话说,光着身子挑担一来不磨损衣服,二来出汗不碍事。两全其美。重重的草捆随着行进的步伐嘎唧嘎唧地着响,裸露的皮肤油亮发光,紧绷绷的腱子肉颤抖着,豆大汗珠从头顶淌到脚下。挑着担子走在羊肠山路是没法放下担子歇脚的,只能换肩挑担。十五里远的纸厂两个多小时就赶到。麦草过完称,收了钱,立马往回赶,中午十分便回到家。何阿婆拉着娃子的手说:“到我家去吃饭,红苕干饭就榨菜!”娃子也不虚假客气,应答下来。那年头红苕干饭就榨菜,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待客正餐了。

  遇到下雨天不出工,孤独一人的娃子喜欢跑到同样是孤独一人的我的草屋来玩耍。一天傍晚,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我在屋里看书,娃子手里提一串小鲫鱼,推开我的房门,风一样地卷来:“石头,我们烧鲫鱼汤”,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扒下湿淋淋的上衣,一屁股坐在灶台前生火烧鱼汤,全然不顾劈啪作响的火星炸在他裸露的皮肤上。不用说,娃子刚才准是冒雨跳进小溪摸鱼去了。

  娃子聪明心细,木匠手艺、石匠手艺都不在话下。什么巧活琢磨一下就会。邻居大嫂打草鞋的木器具不好使了,他三下五除二地敲敲打打了几下,立马灵光。

  娃子没有文艺细胞,只喜好习武,每逢青年们排练文艺节目,他或者默默地蹲在角落观看,或者退到僻静之处独自舞弄石锁打熬身体。晚上排练结束,女孩们回家怕狗怕黑,我总能听到类似的对话:

  “江大哥,送送我们回家,行吗?”胡家妹儿娇声娇气地说到。

  “没问题”,他抄起打狗棍和竹筒火把,虎步护送着女孩们回家。

  “娃子,你走路阵仗小点好不好,莫把狗引来呀!”小兰怪娃子走路动静太大。

  “轻脚轻手干啥?又不是做贼!有我还怕狗吗?”

  “恩,你比狗厉害”,小兰说

  “你骂我?”

  “那条狗有你这身膘哦,嘻嘻……”翠妹子在娃子身上拧了一把。

  “哎哟!”

  “哈哈……”银玲般的笑声洒满一地。

  作为旁观者的回忆,小兰和娃子何时生情,我想这夜晚的护花行动应该是很好的机遇吧。

  我当时只顾文艺节目的排练,全然不知道发生在眼皮底下的艳情。直到有一天晚上,轮到女孩子们排练节目,男孩子们在旁边观看、聊天。不经意地,我看见娃子一向冷俊的眼神充满了柔和,才恍然大悟,娃子恋爱了!他的目光紧随着小兰身肢的舞动而游移。我悄悄走到娃子的身后,用胳膊挽住他的脖子,耳语道:“娃子,居心不良啊!”听到我的揶揄,娃子脸刷地一下红到耳根,反手抓住我,强行将我拖拽到僻静处,一个背摔仍我在地,也不管我的死活。

  “哎哟,该死的娃子!看上了女孩子就忘了哥们,痛死我了!”

  远处跳舞的小兰看见了这一幕,风情万种地盯了娃子一眼,娃子骨头都酥了。

  不管怎样,他俩相恋了。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终于有一天,小兰勇敢地向娃子表明自己的爱慕之情,娃子喃喃地说,你喜欢我什么?我一个穷光蛋。小兰正色道,贫穷并不可怕,只要勤劳聪明,什么都会改变!(这可是事后她向我们这些死党朋友复述的原话。现在看来,一个农村少女能够有如此见地,实在难得可贵。)

  真是阴差阳错,这最浪漫的情节中,男女角色完全倒了个,怎么会是小兰开口求婚呢?事后我们狠狠“批评”了娃子,责备他把男子汉的威风丢尽了,白长了一身滚刀肉!娃子只有嘿嘿傻笑的份。按照常人的见解,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这段罗曼史:娃子父母双亡,家徒四壁;而小兰家境富裕,父母宠爱。但是,多情的少女爱上淳朴的小伙子是不需要理由的!半年下来,娃子和小兰火热般的恋情迅速升温。巫山云雨般的恋情毕竟藏不住,尽管知情的伙伴们替他俩遮掩。还是被村中一位寡妇将这隐蔽的恋情添盐加醋、歪模走样地公诸于世,给落后平静的山村投下了一棵炸弹。

  可想而知,随后是小兰父母的震怒,父母把小兰封闭在家,兄嫂严加把守,不让小兰越雷池半步。父母动用亲朋好友、领导干部轮番当劝说,希望她回心转意。小兰姨苦口婆心地劝道:“兰子,你爸爸在重庆大码头上班,交际广,凭他的本事,托托人,给你在重庆城找个工作不是难事,今后在城市安家,离开农村,多好!”

  生产队长的老婆也来劝说:“江娃子孤儿一个,穷得叮当响,你嫁给她饭都吃不上,怎么过日子啊?”

  倔强的小兰主意早已打定,铁了心的爱上娃子。乘家人没留神,跳窗而逃,勇敢地与娃子办了结婚手续,然后到娃子低矮的小屋住了下来。气得家人要与她断绝关系。

  很快,他们开始面对贫穷的日子。娃子拿起錾子、铁锤,到山上采石维持生计。当时,还盛行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善良的人们还是容忍了娃子非法的采石行动。

  今天看来,娃子和小兰的这段恋情算是绝对成功的,因为他们由相恋而走上了婚姻的殿堂。但这段姻缘却需要双方的努力,需要克服的困难太多了。

  上帝也会赞美这对世俗并不看好的苦鸳鸯,贫穷不移。

  随后的日子,我离开生产队到了相隔较远的知青农场;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离开农场。他们的情况便不得而知,但每每想起来,总是让我牵挂。他们后来怎样了?他们现在还好吗?是始乱终弃的悲剧?还是美满幸福的结局?我不知道,我很想知道。

  九十年代末,我离开涪陵的二十多年后,终于有机会重新回到魂牵梦绕的乡村,山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昔日满山遍野巨大的石头开采得精光,统统打磨成条石运到涪陵城作为建材使用了。

  村里的人也全变了模样,昔日精壮的汉子已衰老成老头,往日的大嫂也变成了老太婆,真是唏嘘不已。也难怪,岁月不是也染白了我这个曾经少不更事的少年的双鬓吗?问到娃子和小兰的事情,邻居大嫂淡淡地说到,他们刚了离婚,小兰的家就是不远的砖屋,我跑去敲门,希望给她一个惊喜。但铁将军把门。邻居说,她在涪陵城打工,很少回来。咳,见不到小兰也没啥,涪陵城满大街火热的餐馆中的服务员,不都是小兰子吗!

  而娃子已经是当地很有声望的石匠老大了。听村上乡亲说,他此刻正在山上开采石头呢。

  我顺着铁锤敲打着石头的叮当声寻去,看见一群壮实的汉子在高高的岩石上开采石头。一个年轻的后生从高高的岩石上跳下来,微笑地朝我走来:“先生是来买石头的吗?”他显然是把我当成来买石头的阔老板了。

  “买石头?不是。我向您打听一个人,您知道江娃子在这里吗?”

  “江娃子?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他满脸疑惑。

  “师傅,你下来一下。”他想问问他的师傅,知不知道江娃子这个人。

  我转脸朝岩石上被叫做师傅的那个人看去,那是一个年近四十、铁塔似的汉子,嘴里含着旱烟袋,衣服搭拉在肩膀上,那壮实的身形、那粗大的骨架让我确认,他就是昔日的娃子。他笑盈盈地跳下石头,朝我走来:

  “老板要买石头?”递上布满老茧的右手想和我握手,娃子显然还没认出我来。

  “娃子!”我一把拉住娃子递过来的右手,顺势将他紧紧地搂抱入怀。小伙子们一阵哄笑,他们显然不知道他们崇拜的师傅还有如此这般的小名。

  他挣脱出我的拥抱,端详着我,然后大声叫到:“石头!是你呀!”,然后用铁夹似的双臂将我上身一拥,我立刻感到喘不过气来。

  我端详着娃子,岁月把娃子浑身曾经拥有的红润肤色褪了个干净,代之以布满青筋的黝黑而粗糙的皮肤,只有胀鼓鼓的肌肉仍如旧时那般;蓬松的头发上沾满了岩石石粉;风霜的磨砺在他脸上的刻出了道道皱纹,山风吹过,曾经熟悉的浓浓汗味扑面而来。

  我俩席地而坐,寒暄过后,无言对视,他嘿嘿地笑着,看着我,喃喃地说,还是读书好,还是读书好。我递给他一根卷烟,他摇摇头:“没劲,还是叶子烟劲大。”

  生活的磨砺,消去了他年轻时候的生涩,透过木呐的外表,我感觉到他心底的沉稳和厚重。人与命运抗争时,每一次遭遇就是一场挑战。战胜困难固然重要,让自己变得沉着平静和勇敢厚重也是难能可贵的。

  不需打听他经历的婚姻,眼前这位娃子毕竟和水灵灵的小兰生活了二十年。他们爱过,恨过。过去轰轰烈烈的恋情到今天无言的结局,既不是始乱终弃的悲剧,也不是美满幸福的喜剧,他们用相携走过的二十年的经历,写出了人生的平实。我敬重这样的兄弟姊妹。我无权评价他们婚姻的是非曲直,因为我从来没有像他们那样肩负过如此沉重的生活负担和社会压力!我只是从心地里祝愿我的这两位朋友在今后的人生中好运。

  4.柴禾的故事

  涪陵是山区,但是缺少柴禾,因为满山的树林早在大跃进年代被砍光用作大炼钢铁去了。村民烧火做饭的,一年四季只有依赖地里的庄稼秸杆儿。妇女们下地干活也得背上个背篼,地上有根稻草也得拾起来,用于烧火做饭。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勤劳,知青们没有这种本事。

  生产队分给我的柴禾,就是一些玉米杆,稻草和麦草。最多只够烧半年。常常是饭还没有烧好,柴草就没有了,只有守着灶堂发呆,能做的事情就是等上半个小时,让炉灶里柴草灰烬的余温将半生半熟的米把锅里的汤水吸干,便可以把夹生饭盛进饭碗。没有下饭菜,只需在饭里倒几滴生菜油,晒一撮盐巴,搅拌搅拌,便是一顿“美餐”。

  也许你会认为我太懒,炒一个菜不就行了?要不,买点酱菜准备急需不也行吗?咳!没有柴禾了,有菜也没法炒。更何况,从地里下班回来,浑身累得半死,哪里有劲烧饭啊。至于买酱菜,喂!这里是农村,要买酱菜,得走15里远的路到县城去买!

  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是发生双抢季节里。所谓双抢季节,即抢收小麦、抢种水稻的五月份,那是一年四季农活最繁忙的时候。一天中午,天上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干完农活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喘气。可肚子里饿得呱呱直叫,于是强撑着快散架的身体起来生火做饭。我把米淘洗干净倒进锅里,添加适量的水,切几个萝卜块放进锅里(饭菜一锅煮),盖上锅盖,然后坐在灶堂边生火,不断地续柴进炉。不,是续草进炉。不到10分钟,我猛然发现炉前的柴禾烧完了。到屋外我的柴禾堆看看,存储的柴禾也早已告馨。

  我绝望地掀开锅盖看看,米还没有发涨呢,更别说熟了。扭头看看天上,雨还下得欢呢,哪里去拾柴禾呀。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邻居一个不满二岁的小孩,抱着个小板凳,蹒跚地走进我的房间玩耍。一会儿,撇下小板凳,又蹒跚着脚步离开了房间,到其他地方玩耍去了。

  我眼睛一亮,柴禾有了!我用长长的夹火钳夹起小板凳,送入炉堂,木质的板凳在灶堂里熊熊地燃烧,现在想起来,真是罪过缺德。咳,饥饿让我打起了邻居的小板凳的邪念!

  小板凳很快便把饭煮熟了。那顿饭我在我记忆中,香气诱人。可是我吃着饭却高兴不起来,晚上烧饭的柴禾怎么办呢?我是不是也该背个背篼,干活的时候拾点柴禾呢?

  阿弥托福!这种从骨子里头渗出来的本领,我学不会。老天爷,你别下雨了,下点柴禾给我烧或煮饭吧!

  5.一碗荷包蛋

  下乡前,看了一点针灸方面的医书,拿自己的身体作实验,找穴位,练针法。目的只有一个,用当时流行的说法是,多掌握一些为贫下中农服务的本事。实际上,这仅仅是一种博得民众好感的手段,以便在离开农村时多一点胜算,因为当时农村干部的意见会左右一个知青能不能离开农村回城工作。

  断断续续地学了半年后,记住了一些身体穴位名称和位置,以及一些常用病应该扎哪些穴位等简单知识。但身体的关键部位,比如躯干、脖子、脑袋,还是不敢进针。那是人命关天的事,不得造次。至于水平能力嘛,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你敢不怕痛,我就敢拿起针灸往你四肢扎。反正不是我痛。

  下乡后很长一段时间,有一年多吧,每天忙于农活,都快把这门三脚猫的功夫忘了。农闲的一个雨天,没有出工,我偶然从箱底翻出了针灸盒,才想起来了我原来还有这等“本事”。于是拿出针灸,翻开针灸书来,试着往自己左手的“合谷”、曲池“穴位进针。邻居们看见我这不经意的行为,颇为吃惊,”啊,石头还有这等手艺?我们今后可以找石头扎扎针灸治病了“。

  我医治的第一个病人让我实在得意了一番。那是一个邻居老太。她的牙痛了几天了,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吃药,一直就这么抗着。这天晚饭后,我在看书的时候,老太太一手捂着腮帮,唏嘘着走进我的房间:“石头,帮我治治,我牙疼,痛几天了。”

  我于是找出针灸,用酒精棉球擦拭了几下针灸,然后找准她脸颊上的“颊车”穴位,猛一进针,然后轻轻捻动针杆,漫漫把银针推进穴位深部。同时询问:“感觉如何?麻不嘛?胀不胀?”

  “恩……”,“好”。

  忙乱一会儿后,我取出了银针。嘱咐老太,明天再来扎吧。谁知老太说到,“我的牙不痛了”!轻松地答谢回家了。一会儿端上一碗荷包蛋,十分热情地答谢我的帮忙。我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月,鸡蛋实属稀罕之物。朴实的农民,会用力所能及的能力报答帮助他们的人的。

  第二天干农活时,老太在田间传开了,“石头真有本事,我牙痛了几天,他用针灸一针就把我治好了!”

  后来,生产队里居然还真有一些老少来找我扎针,我嘛,也只敢医治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大病嘛,别人也不糊涂,不会找我看的)。偶尔农民们送给我一些三瓜俩枣作为答谢。

  世事轮回,我这辈子终究没能当上医生,却娶了个医生做老婆。我常向她炫耀我的针灸本事,老婆常“夸奖”我这个江湖庸医,而我嘛,则当然严肃地纠正道:“不对,是赤脚医生。农民们感谢我治好了他们的病,还给我吃荷包蛋”。然后扭身问她:“你没有吃到荷包蛋吧”!噫得这位医生半天说不出话来。

  6.红苕包谷羹

  美味对于饥饿的人和富裕的人,感觉是不一样的。谈起美味,记忆中还有一段在涪陵下乡当知青时的往事。经过岁月的沉淀,现在每当我想起这段往事,还会让我心跳加快,酸甜苦辣齐上心头。

  当时农村的主食,是随季节变化,地里庄稼什么成熟了,就吃什么。晚春小麦熟了,就以小麦为主食;八月包谷掰下来了,就吃包谷;水稻收割了,能吃一段时间大米;秋季红苕、土豆出来了,就以它们为主食。粮食非常吃紧,得在主食里掺和些蔬菜甚至野菜对付对付。不然,来年春天会闹春荒的。

  记得是初冬时节,晚上收工回家生火做饭。吃的嘛,是收获的包谷。我把包谷晒干磨成面,做饭时,就将包谷面兑上水,然后掺些红苕叶或者萝卜叶等菜叶,做成包谷羹(北方话叫玉米粥)喝。吃得涝肠寡肚,胃口也撑得很大。

  隔壁邻居大哥是我很好的朋友,每天从他家厨房飘来的包谷羹香味,总是让我馋得不行。同样是包谷羹,他家的包谷羹咋就这么香呢?感觉如同山珍海味般的美味一样,真让我流口水。

  终于有一天晚饭后,我实在抵挡不住邻居大哥厨房飘来的诱惑,径直推开正在煮饭的邻居房门,大夸他家的包谷羹好香,表达了要喝他家包谷羹的愿望。淳朴的邻居大哥大嫂热情地邀我坐下,往正在熬制的包谷羹的锅里添了几瓢水。一会儿,邻居大嫂用海碗盛了一碗红苕包谷羹递给我。我顾不上客气,接过海碗,呼哧呼哧的喝将起来!

  哦,原来他家的包谷羹里掺了红苕。存储到冬天的红苕,水分已经风干了很多,口味自然愈发香甜。难怪他家的包谷羹香呢!我一口气喝了五大碗。抹抹嘴,客气了一番,道了谢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他家。感觉象吃了鱼翅燕窝般满足。

  可高兴不了一会,我便开始难受了。原来,我是吃了晚饭再到他家海喝了五大碗包谷羹,肚子造反了。撑得我站,站不得;坐,坐不得;躺着胃更疼。我难受,一个劲地叫唤,“唉哟......”。终于,我本能地拿了一根筷子,张开嘴,捅了捅喉咙管深部,“哇…….”,一阵狂吐,将胃里容纳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

  物质匮乏的年代,什么都好吃,饥饿的人,吃什么都香!只是,不要太不节制,否则老天爷会跟你过不去的。咳,我当时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长大未成人,哪里顾及这些!

  7.榨菜的回忆

  榨菜是涪陵的骄傲。能够把味道苦、难存储的新鲜青菜头经过简单的加工,变成脆、嫩、鲜、香,风味独特的榨菜,并且遍及世界各地,堪与德国的甜酸甘蓝、法国的酸黄瓜并称为世界三大名腌菜,的确是涪陵人聪明而勤劳特质的结晶。

  苔菜干和涪凌的青菜头一样,也是一种十字花科,芸苔属,芥菜种植物,但种植条件不同,后期加工方法不同,做出来的菜干味道远远比不上榨菜。不信的话,我问问你,你听说过苔菜干吗?见过吗?好吃吗?可能连续回答“是”的人数,能够构成递减数列。当然,我并没有贬损他乡物产之意。榨菜正可谓是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说起榨菜,在涪陵下乡当知青的时候,还有许多温馨的回忆。

  下乡三年,生产对分给我两块贫瘠的土地,作为我的自留地,面积大概有3,4分大吧。分到手的头一年,地里基本上就荒着,因为我当时还不会什么农活,也没有种菜自给的意识。第二年因为没有什么肥料没有种什么蔬菜,只种了一些不用管理的红薯,萝卜。

  到了第三年,应该是一九七七年夏秋的季节吧,我将自留地全部种上了青菜头。每天收工后,我都到自留地里去看我的青菜头长得怎样。拔拔草,施施肥,松松土。遇到要到公社开会,或者到县里公干,我会在走之前先给菜地里的青菜头施肥,然后再离开生产队。记得有一次,到县委知青办干事,需要五、六天的时间,为了不误搭乘开往县城的早班船,我居然天不亮起床,乘着月色,打起手电筒,挑粪浇菜。你看,我可谓是尽心尽力地照料地里的青菜头了。

  青菜头收获后,堆满了房间的一个角落。吃当然是吃不完,最多只能吃十来斤,剩余的一两百斤就会烂掉。于是,我把吃不完的青菜头全部做成了榨菜。真的,全部是我自己动手制作。我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地向邻居请教。在他们的指导下,先将菜头拨去皮下老筋,然后用篾条串起来,象凉衣服一样挂在树上风干,风干后取下来洗净再次风干水分,然后码上盐巴、干海椒面,花椒面和一些五香八角粉,拌匀后装坛压实。咳!花了我一两个月的闲暇时间,累死我了(当然不是天天都干)。

  我自己居然做了两坛榨菜。到春节回重庆时,我就用背篼背一个六十公分高的菜坛,里面装满了我自己做的榨菜回家见爹妈,这是儿子最好的过年礼物,因为那是我自己亲手腌制的!呵呵,比我后来求学时,完成毕业论文还自豪。

  更让我料想不到的是,当我从农村考上大学,然后毕业到外地工作了,妈妈还打电话告诉我,我四、五年前当知青做的榨菜还没有吃完呢!

  8.虱子的感觉

  虱子的存在也许是代表着一个贫穷落后的年代。今天和年轻人提起虱子,就像谈论恐龙一样令他们感到茫然遥远--人们卫生条件的提高,和化学农药的使用,这类寄生虫几乎绝迹,远离了人们。和上年纪的人谈虱子,那是羞于启齿的。它是肮脏邋遢的同义词。今天我也不怕丑了,拿出魏晋时期古人的勇气,来一个扪虱而谈,聊聊下乡当知青时,和虱子有过的一段亲密接触。

  俗话说,穷长虱子富生疮。穷人长虱是肯定的,你想,整天干农活出汗,又没条件经常洗澡,没换洗的衣服,这东西就长出来了。我不是富人,不知道富生疮有什么依据。可能是穷人的诅咒吧,哼,你富人总得长点什么?就长疮吧。

  下乡时我算是十分注意卫生的。秋冬时节,常跑到新光纸厂澡塘洗澡,春夏季节,就直接跳到长江洗澡游泳。虱子没有光顾过我。但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没有逃过虱子的骚扰。

  那是七六年冬天,我在县委知青办公室临时工作发生的事情。我和另外一位知青被派往马武公社出差,收集当地公社优秀知识青年的先进事迹。任务十分简单,只要和当地公社分管知青工作的党委副书记和主持该知青工作的主任了解一下情况,收集一些先进知青的典型素材,就可以打道回府。

  我们乘上开往马武公社的长途汽车,在颠簸的土质公路上前行了四个多小时,来到了马武公社。同行的伙伴,是一个非常有才华朝气蓬勃的,涪陵本地的知青小伙子,名叫雷鸣初,他画得一手好画。但非常不幸,这几天年轻的画家服了专治皮肤瘙痒、含有安眠药成份的“扑而敏”,一个劲打瞌睡。一下车就找了个旅馆睡觉。被逼无奈,我也躺下床入梦南柯,全然不觉床上小动物的叮咬。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办完公事便乘车返回县城,向知青办领导汇报收集的材料和了解的情况。累了一天,我决定到住在县城的叔叔家去玩玩,第二天再回生产队。

  我的叔叔是一个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和生活经验的人。知道我刚从马武公社回来,并且在旅馆住了一夜,片刻时间也不让我逗留,马上命令我到涪陵旅社的澡堂洗澡,并将全身衣服换下。叔叔将我换下的内衣仔细观察。让叔叔大吃一惊的是,衣服折皱处全是密密麻麻的虱子!叔叔笑着呵斥我,你怎么不知道痒啊,虱子王?是啊,我一点痒的感觉都没有。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虱多不痒,账多不愁!我没有欠过账,但欠账的感觉有了,大概也就是没有欠账的感觉吧!

  然后,叔叔将家里最大的钢精锅放在灶上,烧了一大锅开水,将我所有换下的衣服仍进锅中,“咕嘟咕嘟”地煮了一小时。衣服上的虱子才被全部杀死。事后,叔叔一家人还经常拿这件事笑话我。哈哈……

  谈了半天话忘了扪虱,忽然觉得身上奇痒无比,打住!且找个地方蹭一蹭!

  9.垂涎油醪糟

  涪陵城好吃的小吃遍街都是,但能被大众接受的本地传统名小吃。恐怕只有油醪糟了。醪糟,北方人称之为酒酿,米酒。油醪糟的做法十分讲究,选料时,糯米要经过米筛筛选,漏去糠皮碎米,谷稗杂物,让它粒粒饱满。蒸煮火候恰当不老不嫩,酵母一定是当地名家所制,发酵不迟不早。这样,制作的醪糟状若白棉,团而不散,香气浓郁。然后,再将上好的核桃、芝麻、酥脆之后的花生、冬片、枣泥、橘饼等辅料捣细,以上等猪边油煎炒,直至基本失去水分,然后以瓮盛装,自然封存,越年不腐。吃时,挖一勺兑水煮开,加入白糖即可。涪陵油醪糟早年其实只是民间待客的饭前饮品。客人进家,主人就煮一碗油醪糟让来访者享用。这一方式,按照涪陵人谦虚的说法,叫请客人喝开水。

  油醪糟这种纯粹家酿私作的特点,在人们心目中有对主人第一印象的作用。谁家的油醪糟好吃,也就意味着谁家女主人勤快能干,待人客气热情。主人会很有面子。今天人们也许根本不把它当作一回事,涪陵的街上,恐怕很难寻觅到这种小吃了。但我对它却有独特的感情和太多的回忆。

  三十多前,我在涪陵乡下插队时,繁重的农活劳累和困难生活的艰辛,让我和普通农民一样,总是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常常是一个月吃不到一次肉。对美食的渴望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每次进县城,记得往往是从凉塘渡口乘渡轮,在清晨的寒风中抵达东门码头。饥寒交迫之际,总走进大东门一家专卖油醪糟的饮食店坐下来,从容地喝上一碗油醪糟,抚慰一下心中的饥渴,掠去身上的寒意。不知道是饥饿贫困,还是喜欢甜食,我感觉油醪糟简直就是人间美食。醪糟的醇绵,白糖的甘甜,猪油滋润,芝麻核桃的鲜香……,啧啧,好吃极了!

  今天,人们的生活节奏加快了,主人们再也不会端一碗油醪糟请客人们喝“开水”,代之以一杯热茶,一碟咖啡。留在舌尖上的习俗已随风而逝。毕竟,油醪糟代表的是一种逝去的,旧式生活习俗,虽然它为涪陵人独创。

  时光流逝,下乡那段艰难时光离我远去。也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让我重游涪陵,不仅为了再次品尝一回好吃的油醪糟。

  10.把酒聊涪水

  发源于贵州乌蒙山区而得名的乌江,奔腾千里在涪陵与长江相会。从古至今,它把乌江流域各个时期的滇黔文化与长江流域的巴楚文化在这里相互碰撞,孕育出了具有丰富内涵的涪陵地域文化。

  涪陵因乌江古称涪水,巴国先王陵墓多葬于此而得名。作为能够控制整个乌江流域出入的重要战略要地,自古以来涪陵就被称为“乌江锁钥”。这个比喻,凸显出了涪陵地区在军事上的重要意义。其实,涪陵在军事上的战略地位远远不是一个锁钥之地所能概括的。

  两江交融,滋润着干渴的涪陵大地。我们不能否认涪陵在货物运输、文化交流方面,长江所起到的骨干作用。但是,人类文明的过度开发使得长江两岸景物惨不忍睹,江水浑浊不堪,如同一位苍凉枯槁的老妇。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乌江那四季清澈的江水,裹胁着沿岸峡谷大山的阳刚之魄,收纳着流域内汨汨河水的阴柔之气,一路静静地淌来。让人心旷神怡,给处在红尘煎熬的人们以一丝心灵的抚慰。

  江水的清澈明净,是乌江的最显著的特点,难怪唐代大诗人白居易面对乌江,写下了“雨后天连碧,秋来澈底清”的赞美诗句。

  是的,下乡那段日子,每每见到清澈的乌江,总让我激动不已。我总有恨不得跳进乌江畅游一番的冲动。每逢夏天,乘着去凉塘公社开会或办事的空歇,总要邀约几个知青伙伴一起下江游泳。这几乎成了我们知青小伙子们在孤独寂寞中的享受。

  然而,一次乌江游泳,给我一个惊心动魄的记忆。那是76年夏天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船老板们都避开烈日下行船,将船停泊在江边歇息去了,江面上几乎没有航行的船只。我和一个名叫刘杰的重庆知青,一块儿下江游泳。两个大男孩在宽阔的江水中肆意扑腾。我一会儿蛙泳,一会仰泳,尽情地享受着清澈的江水弥漫我全身的凉爽和快感。

  可天有不测风云。正当我们欢快地游泳时,江面上突然刮起大风!大风把平静的江面掀起不小的波浪,足以使得游泳的人们难以换气,没法呼吸,弄得不好,甚至会造成灭顶之灾。正在江心游泳的我一时慌了神,连呛了几口水。我赶忙向离我不远游泳的伙伴求救,其实当时他也在奋力拼搏地向岸边游去。听见我的呼救,他沉着地伸过来一只胳膊。我搭着他的胳膊划了几下水,将头扭向背风的方向,呼吸了几口气,总算缓过神来,慌乱的心情很快得到平复。然后离开伙伴的胳膊,伸展双臂奋力击水,镇静地游到了岸边。

  上岸后,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喘气。内心还沉浸在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恐惧中。

  这一时刻,我感受到生死关头朋友的珍贵。患难见真情。时至今日,也许刘杰早已忘了向我伸出的救助之手,但对与我却是刻骨铭心。要不是朋友相助,我早已作古三十年了。

  任何事物总有它的两重性。在享受大自然的时候,更要提防大自然乖戾的性情对人的伤害。这一时刻,我感觉我经历了一场蜕变。

  ……

  三十年后的今天,当我讲述完这段经历,我承认我没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杯中的烈酒已被我一饮而尽,内心犹如刚刚经历了险情般惊心动魄,难以平复。

  曾经沧海难为水。今天,我虽已不再有少年时的无所顾忌,岁月的磨难给了我更多的沉稳,也让我对乌江有了更多的了解,但我仍然怀念清澈的乌江之水,仍然向往再一次赤条条地跳进乌江,在阳光灿烂的午后,酣畅淋漓地畅游乌江。

  11.失落的辉煌

  荔枝荔枝,言其果不能离开枝也。一离树枝,一日则色变,二日则香变,三日则味变。

  在涪陵当知青的时候,常听老人们讲,古时候涪陵盛产荔枝,唐朝杨贵妃吃的荔枝,就是从涪陵运去的呢。可惜涪陵荔枝早已绝种,只剩下一个荔枝园的地名了。听上去,有一种“此地空余黄鹤楼,白云千载空悠悠”的凄美感觉。当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把老人们谈及的话题当真,只当它是一个美丽的附会。

  为什么不信呢?印象中荔枝应该是典型的热带水果,只出产于广东福建海南等地。荔枝对于我,仅仅在文学作品、电影影像中存在。这不,当时著名的革命样板戏《红色娘子军》就有村民送荔枝慰问红军战士的情节。要说品尝,那是严重的不可能。计划经济时代,交通运输非常不发达,人们也没有商品经济的意识。如果有人胆敢从岭南贩运荔枝进四川,即使不被悲惨地打成“投机倒把份子”加以批斗,运来的荔枝也早腐烂变质了。

  然而,若干年后偶然翻阅古栈道的历史资料得知,贯通秦岭的诸条古栈道中,有一条是穿越巴山到川东的重要栈道,叫“子午道”,也称为“荔枝道”。就是缘于玄宗之贵妃杨玉环嗜食荔枝,朝廷遂在四川涪陵建优质荔枝园,并修整四川涪陵至长安的道路,取道达州,从陕西西乡快马入子午谷,至长安不过三日,进呈贵妃的荔枝犹新鲜如初。

  许多古籍也记载了巴蜀之地盛产荔枝的历史事实。白居易在《荔枝图序》中说:“荔枝生巴峡间”。与苏东坡同代的蔡襄在《荔枝谱》也说:“荔枝之于天下,唯闽粤、南粤、巴蜀有之”。北宋大文学家苏东坡《荔枝叹》诗中有“天宝发贡取之涪”之句,南宋《舆地纪胜》记载妃子园在涪州西15里,当时仍有百余株,“颗肥肉厚,唐杨贵妃所喜”。

  读起这些资料来,真让人砰然心动。涪陵的物产竟如此的出名!

  荔枝太好吃了,粉红的外皮裹着圆润莹白的果肉,咬上一口,滑爽甜润的汁水满口流香。它的形象,犹如富贵娇嫩、甜蜜温柔的女人。让人联想到杨贵妃。于是有了“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可以合理地推想,奉天命而种植荔枝的涪陵臣民,是如何的胆战心惊。不管天旱地涝,还是病虫灾害,荔枝的种植都不得有半点闪失。安史之乱,人们开罪于那个祸水般的胖美人,于是荔枝因此蒙污。贵妃缢死马嵬坡后,涪陵百姓终于有了一个解脱的理由,三下五除二地将荔枝数全部拔除,以至绝种。今天看来当然大失偏颇,真正应该承担引发安史之乱责任的人,当然是骄奢淫逸的唐明皇李隆基,而绝对不属于杨贵妃,更不应该把帐算到荔枝头上去。

  涪陵荔枝在在浩瀚的历史长河冲刷中,已经零落得无处寻芳。千年以后的今天,只遗留下一个让人叹息的地名----荔枝园。它的名气应该是一笔丰厚的无形资产,价值连城,富可敌国。你信吗?我信。

  我在想,如果天姿般的涪陵荔枝没有受到当年的浩劫,它会使出色诱胖美人的本事,去色诱四川嘉州诗人苏东坡改写他的著名诗句成为: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涪陵人”。因为不用到岭南,离嘉州很近的涪陵就会让他尝到人间美味的。谁知道呢?

  沧海桑田,荔枝是涪陵曾经的辉煌,灿烂过,耀眼过。但是今天它却失落了。

  12.怅然雨台山

  偶然翻阅重庆旅游推介资料,涪陵雨台山赫然其中:“雨台山风景区……苍松蔽日,翠竹遍野,山顶上12个山丘围着一近百亩水域的湖泊形成山环水、水抱山的秀丽风景。山上植被覆盖率达96%以上,四季鲜花盛开,空气清新,实为休闲度假、疗养健身之圣地……”。读起来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因为印象中的雨台山满目荒凉。它贫瘠的容貌交织进了我蹉跎的青春岁月,刻骨铭心。每每想起来,犹如一张陈年旧照,虽年久褪色却不失清晰。看着雨台山照片,巍峨壮丽,郁郁葱葱,精美绝伦。我在内心设问,这是雨台山吗?什么时候雨台山变得如此美丽让我不能相认?

  是的,五百万年前的造山运动,形成了雨台山的雏形,随着大自然的不断作用,雨台山裂隙发育丰富的岩层被切割为凹地,风化层积淀生成为贫瘠的土壤;裂隙发育较少、质地较硬的砂岩则形成裸露的山脊。雨台山山高地温低,终年云雾缭绕日照少,使得粮食产量较低。种什么不长什么。登上雨台山,满山遍野的玉米杆又瘦又小,稀稀拉拉地散布在贫瘠的土地里,严重地缺乏肥料滋养,要死不活地立在地里,模样惨不忍睹。

  这就是我对雨台山的印象。

  在那个以粮为纲,全面不能发展的年代,要改变雨台山贫穷落后的面貌谈何容易。但是它的确改变了。要说功劳,不得不提到一个人,况道云。正是这位平凡的公社书记和他带领的公社党委一班人,勾勒出开发雨台山的蓝图,并组织了全凉塘公社的社员上雨台山开荒植树种茶,由此拉开了改变雨台山面貌的序幕。作为凉塘公社的一名普通社员,我也曾带着干粮,从黄桷嘴攀登几十里山路上雨台山垦荒植树。

  随后,散布在全公社村村寨寨的知青被集中起来,大部分进驻雨台山开荒种粮种茶,少部分在条件较好的文峰知青农场劳动。我曾亲耳听过况道云书记讲,雨台山常年云遮雾绕,湿度大,日照少,最适合种植茶叶。今天想起来,我突然觉得这似乎就是况书记成立雨台山农场的初衷:植树造林、垦荒种茶。

  我当时从散居的生产队集中到文峰农场,与远在雨台山知青农场的许多知青朋友,比如田正学黄万来之流多有往来。常常去雨台山农场,与他们一道,享受雨台山夜晚狼嚎似的山风;享受雨台山冬天刀割似的冰霜;享受雨台山玉米红苕孕育出的贫困;享受雨台山与世隔绝的孤独。请原谅我实在找不出褒义词来描述我对雨台山的感受。雨台山是一首渗着风霜雨雪,透着汗水泪水的歌。离开它三十多年来,我常常在梦中感受它苦涩凄凉的旋律。

  沧海桑田,如果说今天人们享受着雨台山森林的清净、享受着仙鹤湖水的清澈,享受着登高远眺的悠闲闲,是在见证雨台山美丽的今生,那么我则是见证了它苦难的前世,并经历了它由前世脱胎到今生的蝉变伊始。

  面对雨台山我怅然若失。但让我欣慰的是,失去的,是雨台山的贫穷苦难;换来的,是雨台山的富丽美好。

  唐代大文学家刘禹锡自喻如山中仙水中龙。他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诗句不知误导了多少盲从者。将一个美好的风景名胜地附会上一个俗不可耐的神话,实在是文化的悲哀。其实龙啊仙啊什么的,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才具有无穷的美好。一旦把龙啊仙啊神啊什么的具象化,比如塑几个泥菩萨,刻几个石佛像,再附会一些求神祈雨的故事,似乎很好。但实际操作起来假若开发商的资金短缺一点,碰巧设计师的想象贫乏一点,如果工匠们的技艺拙劣一点,或者保洁员的工作热情少了一点,那雨台山的模样又会是一番惨不忍睹,会恶心死人,倒足胃口,游兴大减的。但愿雨台山不要遭此虐待。

  山不在高,树多就名,水不在深,清澈就灵。现代人追求的是清净,神仙菩萨就免了。山青就是山青,水秀就让它水秀。大自然的唯美,对于雨台山是漂亮的霓裳羽衣;对于涪陵城是清新空气的肺;对于世人是休闲享受的圣境,不是很好的事吗?顶多,再开发一些和青山绿水协调一致的供人休闲的建筑物,让人萌生出“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廉青”超凡脱俗的感觉,那就是雨台山的福气了。

  13.梦中的船歌

  世界上每条大江大河上都有与它相伴的旋律。比如斯美塔那的交响诗《沃尔塔瓦河》,约翰·施特劳斯的圆舞曲《兰色的多瑙河》,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伏尔加船夫曲,乌苏里船歌……。与这些由艺术家创作出来的旋律不同,川江号子全由民间船工在航行时触景生情创作而成。

  如果要追溯川江号子的产生来源,你别说,还真得益于川东山水的险恶。三峡地区土瘠民贫。山高水险,恶劣的生存环境诱使人们在心理情感上强烈地追求超越苦难、酣畅淋漓、无所羁绊的文化心态。古往今来,不少诗人过往三峡时,对它滩多船险、水急难行的情状多有描述:“滟预堆前十二滩,滩声破胆落奔湍。巴人缓步牵江去,楚客齐歌行路难”。

  是的,川江流域万峰峭立,江窄浪恶、礁多滩险,水位落差较大。在机械化引入长江航运前勉强达到木船航行的条件。每当行船逆江而上或者遭遇急流险滩的时候,船工们总是或奋力划桨或拼命拉纤。他们在船工号子声中掌握行进节奏,协同发力,鼓舞情绪,消除疲劳。用川腔呼喊的号子便形成了特有的船工号子。川江号子这种民歌,“喊”起来声调高亢,山呼水应,情绪高昂,反映了川东人直率豪爽的性格。古往今来,在江风凛冽波涛汹涌的川江上,正是这贯穿时空的船工号子,构成了川江文化中令人荡气回肠的乐章。

  熟悉川江号子,还是在涪陵下乡当知青的时候。生产队所处的位置在长江边,正好是一段相对平缓的水域,木船航行至此,不时能听到船上飘来的一些舒缓的船工号子。当初并不喜欢这种原生态的音乐(现在这个名词可很时髦了),象川剧感觉刺耳,很土。然而,天天耳闻江上船夫划船拉纤的号子,慢慢熟悉了它的音程调式后,便逐渐地喜欢上了它。

  “二四八月天气长,情妹下河洗衣裳;清水洗来米汤浆,情哥穿起好赶场。”

  这首近乎于山歌民谣的平水号子,充满着浓郁的乡土淳朴风情。可惜唱出来的音符好象不遵循十二平均律的规则,象是从钢琴键盘缝发出的声音,散发着浓浓的川腔曲调,我没有能力记录下来。好听!只是米汤浆过的纯绵衣裳的挺括,现在人们怕是再也享受不到了。

  生产队里有一位年近七十的老人陈老爹,独自一人生活。年轻时曾是船上的号子工,声音洪亮,在船上专门领唱船工号子。长江及其支流上的大码头跑过不少,劳动间歇时,常常给我们聊他所熟悉的船工号子。由此,我才知道船工号子分下水号子,上水号子、平水号子和见滩号子等许多种类。也能识别出下水号的轻松,平水号的舒缓,上水号的高度紧张、拼命号近乎喊叫,也有根本无歌词的足以与风浪比高低的狂吼。在他唱的众多的号子中,我最喜欢他唱的名为《跑江湖》的船工号子,唱词我记不全,凭记忆摘录于下:

  “手提搭帕跑江湖,哪州哪县我不熟;隆昌生产白麻布,自流贡井花盐出;合川桃片保宁醋,金堂柳烟不马虎;五通锅盐红底白口,嘉定曾把丝绸出;宜宾糟蛋豆腐乳,柏树溪潮糕油嘟嘟;牛屎鳊的矿糕当蜡烛,泥溪板姜辣呼呼;内江白糖中江面,资中豆瓣能下锅;南溪黄葱干豆腐,安定桥的粑粑搭鲜肉;泸州有名大曲酒,爱仁堂的花生胜姑苏;永川豆鼓古蔺笋,合江的猪儿粑和罐罐肉;江津广柑品种多,太和斋米花糖猪油酴;好耍要算重庆府,买不出的买得出;朝天门坐船往下数,长寿进城爬陡坡;梁平柚子垫江米,涪陵榨菜露酒出;石柱黄连遍山种,丰都出名豆腐肉;万县城里出脆香,其名又叫口里酥;夔府柿饼甜如蜜,巫山雪梨赛昭通;奉节本叫夔州府,古迹白帝来托孤;臭盐碛武侯显威武,河下摆了八阵图;石板峡口水势猛,仁贵立桩往匈奴;言归正传加把劲,再往下走到两湖。”

  这种地域名称与主要物产串连而成的歌,是船工们喜爱的歌谣之一。哦,歌里提到的地名和土特产,是我打小就耳闻目染的东西,现在想起来好亲切。

  一个夏天的黄昏,我邀约几个小伙子登上停泊在岸边的木船,和船工们一起玩耍,想听他们唱一曲船工号子。船工们哪里理会这些闲事,采买东西的下船走了,留在船上的生火煮饭。我用激将法对船老板说,我会喊号子,想不想听?老板扭头盯着我,象是鼓励。

  于是我扯开喉咙模拟着见滩号子的腔调喊道:“船老板吃的啥子菜?”

  伙伴们顽皮地和着韵高呼:“咸(含)菜!”

  我又吼:“船老板喝的啥子水?”

  众伙伴齐声和:“潲水!”

  这玩笑开大了点。一位黑铁塔似的年轻船工受不了我们的戏谑,没等笑声落音,用他粗壮的胳膊搂住一个伙伴的脖子想把他往江里推:

  “你说,船老板喝的啥子水?”

  “不是潲水,是长、江、水,哎哟......船老板救命呀!”

  船老板忙来劝架,“你跟一群半大娃儿置啥子气呀,放手”。

  我这个罪魁祸首也赶快陪不是:“大哥不记小弟过”!

  如果说这次和船工们接触只是开了一个过头的玩笑,那么另一次的接触,则差一点导致了严重的后果。这也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我和陈老爹到停泊在岸边的生产大队的木船上闲聊,陈老爹在船工中的威信非常高。大家都敬重他。那天,我们听他聊乌江拉纤往事,当然离不了乌江号子。

  乌江是长江支流中落差最大,水急浪高,航行最为困难的一条河流。上水时,通常是十余条船成群出发,各船人力共同拉纤,船工们巨大的号子声扎实铿锵,高亢激昂,能压过咆哮的江水声,远传数十里外。特殊的地理环境造就了特殊的“夺夺号”,江水落差大水流急,反映在号子上就是夺夺号子没有弱拍,不要领唱,加之乌江沿途没有人口众多的大码头,文化积淀不深厚,号子的唱词也不发达,索性省去了歌词。聊到高兴时,老爹给我们哼唱了一段夺夺号的曲调。

  不知不觉夜已很晚,干脆就在木船上和船工们一起过夜睡觉。反正是三伏夏天,江上风大,没有蚊子的侵扰,睡觉正好。船头的木板比较干净宽敞,我占据船头倒头便睡。

  俗话说,傻小子睡凉炕,全靠火力壮。我当时也是这么个傻小子,不知道江风的厉害。早晨起来猛然觉得左肩膀抬不起来。原来是外露的左胳膊受了一夜江风的吹拂,遭了严重的风寒。这下坏了,还有两天,我得参加公社组织的文艺汇演,不能参加可是不小的遗憾。

  怎么办呢?这点问题在船工的手里简直是小事一桩。船老板支唤一位船工,拿出一根脏兮兮的又粗又长的针灸,用蘸上白酒的棉花简单地搽了搽,然后象杀猪一样固定住我的胳膊和上身,熟练地将针灸攮进我左肩窝的穴位,然后不停地捻动。我敢说这是我平生遇到的最粗鲁的医生,全然不顾我疼痛的叫唤。在他强有力的手的固定下,我活象被宰的生猪动弹不得。二十多分钟后他去出银针,我才感觉离开地狱回到阳间。陈老爹嘱咐我,下午再来船上扎一针就行了。靠!我宁愿不能动弹,也决不再受屠夫的宰割。

  晃晃左胳膊,也是,经这么一阵折磨,我的左肩膀居然能慢慢地动弹了。看来,不会耽搁两天后的文艺汇演,我又可以玩几天了。就这样,我领教了江风的厉害,而且还是八月天的酷暑盛夏。

  长江变化,历史上有两次。第一次是解放初,新中国开始整治长江,炸毁了大批险滩、暗礁,机动船代替了木船,船工的劳动强度大大减轻,号子在川江上变得渐渐稀少了。第二次是本世纪初,随着三峡工程的竣工,流传千年的川江号子走到了尽头。那些激发出川江号子的急流险滩,那些川江号子吟唱的苦难与忧愁,都已经永沉江底,见证了三峡巨变的川江号子成为绝唱。

  记得大概在七十年代末,看一部描写川江船工生活的电影《旋涡里的歌》,当听到影片中一首由李双江老师主唱的流传至今的川江号子,心里为之一震,啊,久违的川江号子!我甚至能识别出它所包含的各种号子。

  至今我还珍藏着这首歌的磁带和音碟,闲暇时放出来听,还是激动不已。歌声让我回忆起了长江边和船工们的接触;回忆起陈老爹唱的船工号子;回忆起三十年前我的农村生活。

  许多东西只有在不慎失落后才觉察出它的珍贵。川江号子,我们祖辈的歌,随着长江水位的升高,众人拉纤撑蒿,划桨喊号的场景已成为历史的河殇。它的余音时常缭绕于我的耳际,但后辈们还有缘聆听吗?运笔至此,真有点“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的感慨。我想吼,吼出川江号子的高亢和雄壮,排解我心中的郁闷。

  “船老板吃的啥子菜?……”

  莫忙,我得扭头看看身后有没有“大哥专记小弟过的”船老二,小心他生气将我扔到长江里!

  14.黄昏中的风琴声

  寂寞是下乡当知青时常年相伴的感觉。

  尤其是在冬天,日短夜长。地里的农活儿减少了,一天劳作后早早地收工回家,草草地生火做饭,粗粗地扒几口饭,完成一天的生计。然后我坐在门槛上,将身体靠着门框,让疲劳的身体得以暂时的歇息。眼光在门外满山的竹林上溜达,以此度过长夜来临前的黄昏。

  伴随着冬天漫长夜晚的悄悄降临,寂寞便渐渐地涌上心头。这个时候是小伙子们围拢来玩牌嬉闹的时间,也是我最难熬的时间。墙角上八毛钱一个的纸盆喇叭传来的革命歌曲的劣质音响,夹杂着噪声灌入耳膜,仍不能驱赶心中的寂寞。

  人是需要精神食粮慰籍的。我并非故作清高,不屑于与农民为伍。即使和村里年轻伙伴打牌嬉闹,也排遣不了心中的寂寞;老人们嘶裂起嗓子吼着川剧高腔,让我心生敬而远之之情。我用发呆来打发寂寞难捱的日子。门外,凛冽的寒风沙沙作响地穿过满山竹林,将冬天的寒意从我的脚底悄悄地传遍全身。茂密的竹叶由生动的翠绿蜕化成单调的黑色剪影,寂寞渐渐吞噬着我的心灵。我想家,更想离开农村,这种念头强烈地盘绕在心头,挥之不去,陡然生出和家乡云水相隔的无奈。那种感受,如同被处以无期徒刑的罪犯等着出狱那般。

  一天黄昏,寒风中飘来阵阵风琴声,这在偏僻的乡村格外扎耳,一把抓住了我的心魂。几天后我在白塔小学果然看到一台破旧的风琴倦缩在四处漏风的教室角落。掀开琴盖,泛黄的白色琴键磨损得厉害,但每个琴键似乎透露出一种灵动,期待着人们用感情去揿按。间或在白色琴键中的黑色琴键磨损得不是那么厉害,或许由于小学常常弹奏的少儿歌曲永远是清纯干净的,用不上太多的变调或升降调所致。折叠的风箱棱角有几处破损,只是用几张伤湿膏胶布胡乱地粘贴着。箱体与脚踏连接的帆布带快要断裂,被针线缝补了几下勉强地连接着断裂的经线。我坐下来将脚轻轻放到两个踏板上踩了几下,风箱里马上充满压缩空气,用手指按下琴键,空气吹到琴键下面的音簧,琴声如水如梦般地流泻出来。我大喜过望,在这穷乡僻壤居然还能找到一架风琴来派遣我寂寞孤独的日子!

  从那以后,每逢晚饭后的黄昏,常常去白塔小学弹琴。自然,巴赫的赋格和舒伯特的夜曲是不能弹的,那是封资修的东西,绝对禁止的。能够堂而皇之弹奏的,只剩下一些民间小调和革命歌曲了。那情景让人觉得既实在又虚幻。风琴声特有的长长尾音在苍茫凝重的黄昏中久久不散,如诉如泣。我的心情随着欢快的节奏而激奋;随着悲哀的旋律而忧伤。演奏中我忘记了寂寞,忘记了想家,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劳累。尽兴后,轻轻地合上琴盖,离开教室,向管理风琴的老师道谢,然后返回栖身的茅屋,内心像注射了鸡血般亢奋,多了一份抵抗次日繁重劳作和沉闷孤独的勇气。

  就这样,寂寞岁月似乎在手指间弹拨出的悠悠起伏的旋律中流泻而去。

  十几年后,在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居室之后,我迫不及待地买了一架钢琴回家,却怎么也找不回当年弹琴的朝圣般的感觉了。也难怪,当时弹琴是为了驱赶寂寞,而今天,在穷于应付紧张的工作节奏和纷繁的人际关系之余,弹琴则是为了找回平静,享受寂寞。目的相反,感觉自然就不一样了。

  但不管怎样,风琴声已经成为我人生经历中的重要的感受片段,在我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它曾让我陶醉,让我忘却寂寞。我想我是不该失落的,即使再也找不回当年黄昏中风琴声的感觉。

  15.夜晚的味道

  一年到头辛苦劳作的下乡知青,春节总是要回家过年的。

  每逢春节临近,心情便开始振奋起来,高兴地收拾行李,匆匆赶往县城,乘船回家过年。

  当时,涪陵开往重庆的轮船的开船时间是在凌晨三点多钟。人们半夜三更就必须到河边码头排队,等候上船,非常辛苦。

  隆冬腊月,上船前的漫漫长夜十分难熬。轮船公司倒是有候船大厅,但里面总是拥挤着乱哄哄的人群和成堆的行李,没法靠近。室内充斥着呛人卷烟味和小孩随地大小便的屎尿臭味,再融合进满地瓜皮果壳的烂臭味,让人难以逗留。我宁愿做的,就是将行李寄存起来,在马路上来回度步,一直捱到凌晨三点,然后到码头排队上船。

  七十年代的涪陵县城并不比当时全国任何其它县城繁华,街上没有卡拉OK,没有酒吧,没有深夜电影。总之,没有可以打发深夜时光的地方。天黑以后,临街的铺面陆续关张,行人渐渐稀少。只有寥寥数人在黑暗的街道上行走。已是万物凋零的季节,颓废得让人感觉到莫名的沮丧。枯叶在寒风的鼓动下飘零着,昏暗的路灯将豆火般的光线黯然在街道上。子夜已过,离上船还早。我从大东门漫步到秋月门,然后又折返回大东门,一只猫静静地走来,漠然地向我张望一眼,眼中闪过慌乱的神色,然后飞奔地离我而去,街上又复归平静。

  饥饿和寒冷交迫着我这个在冬天的夜晚孤独地游荡的幽魂。

  拐过新华书店处的街角转弯,居然有一家小小的面馆还开着门面,明亮的灯光和热腾腾的蒸汽向店外倾泻而出,诱惑着路人。我毫无反抗的能力,被心甘情愿地虏掠进去。只见不大的店面置有两张桌子,简陋干净,门边一侧支一口煮面的大锅,另一侧一张硕大的木质案板陈列着粗细不同的面条和数量非常夸张的调料瓶罐。酱油、醋、油辣子海椒、胡椒、花椒、葱花、姜汁、蒜水、芽菜屑、榨菜粒、猪油、麻油等等,足有二十多种。恩,架势倒是正宗的川味,我到要尝尝,看它值不值。于是要了一碗清汤小面,坐下来静静地等候小面出锅。

  这里稍加解释。所谓小面就是不沾荤腥的素面。清汤就是免麻辣味。

  少顷,粗瓷碗盛着热气腾腾的清汤小面端上了桌,几片新鲜菜叶点缀其间,浸润在宽宽的面汤之中,鲜亮悦目;拿起筷子搅拌几下面条,满屋洋溢着香气;吸一撮面条,舌头瞬间弥漫着鲜美的味道;慢慢嚼来,韧劲十足,唇齿留香;细细品来,调料配比恰到好处,颇具匠心。感谢上帝,我居然在饥寒难耐的子夜时刻品尝到了如此的美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面条居然被烹调成无比鲜美的佳肴,叹为观止。三十多年后,在我几乎遍尝人间美味的今天,仍然怀念夜深人静之时在涪陵街头吃的那碗清汤小面。

  我满意地离开面馆继续溜达,等待上船。大有今夜无人入睡之感。夜晚是有味道的。那是风情万种的鲜美之味,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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